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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名/姓名:野川
加入时间:2015-06-21
诗人简介

王开金,笔名野川,1967年冬出生于四川三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山花》等发表诗歌3000余首,著有诗集《天堂的金菊》《坚硬的血》《时光之伤》《废墟上的月光》《我如此爱着生活》《有一种力量想把我举起来》《野川诗选》《挥霍》《雨梯》《杂音》 《追水成瀑》十一部,《废墟上的月光》获第五届四川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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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微处的诗意 [组诗]

                                    
◎我突然不自觉地跳了一下

小雨路滑
早晨散步的时候
我突然不自觉地跳了一下
不,准确的是
昨夜梦中那个还未离去的我
跳了一下
让一群鸟,提前飞了出来
被雨水淋湿

◎与我梦中的事物交谈

一只麻雀跟着我
已经几十年了。你看不见它
我也看不见,但随时都能感到
它的存在。像一个秘密
隐藏在城市不起眼的角落
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
它才会飞出来,用方言俚语
与我梦中的事物交谈

◎让这个早晨变得缤纷而美好

小区的紫薇开了
只有一朵,恰好被我看见
这意外之喜
足够让我相信这世间
还有一物可与我的梦境对应
一起让这个早晨
变得缤纷而美好

◎抛出几声水果糖一样的鸟鸣

记忆中,那些夜晚蹲在路旁
一声不吭的矮柏树
怎么看都像一群无家可归的人
披着黑色单衣,在露水中
睡着了……
牛羊走过,它们不知道
菩萨走过,它们也不知道
只有我的童年走过时
它们会睁开眼睛
抛出几声水果糖一样的鸟鸣

◎只能像残月一样挂在天边

提前睡觉并不能减少风
对身体的吹拂。被盖可以挡风
也可以制造更多的风。做梦的时间多了
反而很少做梦,很少的梦
比羽绒还软,跌进去
就是一个无底洞,怎么也爬不出来
想嚎叫,却发不出声音
想挣扎,却没一丝力气
只能瘫在床上,用淋漓的冷汗
把掳走的灵魂赎回来,放不进身体
只能像残月一样挂在天际

◎让身体始终保持一座塔的形状

看塔柏是需要耐心的
塔型树冠容易摄取,对应你
关于塔的想象。但交互对生的鳞叶
以及上面密布的虫孔
总被一层浓绿掩盖。灰褐色的树皮
纵裂如伤口,这持续的伤害
来自时间和命运的内外夹击
贴近树干,年轮的波涛汹涌
那翻滚的黑鲸,是你的前生
还是后世?很多时候,塔柏是安静的
在路边、庭院、山腰或者墓地
我经常看见咆哮的风
在四周逡巡,丛生的尖牙
总让我夜半惊醒,在漆黑之中
让身体始终保持一座塔的形状

◎我的诗歌,是它们梦中的天堂

雨水在街面停留了几个小时
又走了,不知去向。车碾、人踩、风吹
肯定有雨水受伤。雨后的世界
并没有多少变化: 有钱人在炫富,乞丐们在乞讨
幸福的人在诉说悲伤,悲伤的人在憧憬幸福
我也没有多少变化:抽烟,喝酒,写诗
目不转睛盯着那些街树的叶子
——雨前是绿的,雨后还是绿的
雨前雨后都有叶子从高高的枝头
纵身一跃——
我的诗歌,是它们梦中的天堂

◎只是想喊出内心多余的东西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只乌鸦
我也一样。只是我的乌鸦
活在诗歌之外,不是隐喻
它和田野里随处可见的麻雀一样
真实,具体,喜欢粮食
爱惜羽毛,偏执黑袍加身
它的聒噪,毫无寓义
只是想喊出内心多余的东西

◎每个夜晚月光都会翻出一些旧事

从身体飞出的东西越来越多
进入身体的东西越来越少
如此下去,我真不知道自己
还能剩下什么。时光把皮肤
磨得粗糙坚硬,却把心磨得细腻柔软
每当听到婴儿啼哭,我的手
总像靠近肥皂泡一样小心翼翼
不需抬头就知道山的险峻
不需俯首也知道水的湍急
但面对墙壁,我依然只有
迎头撞击的莽撞,却没有青藤
缓慢攀越的耐心。每个夜晚
月光都会翻出一些旧事
药丸一样让我吞服,时至今日
我都不知道自己患了什么病

◎被一个路过的人捡起

当掉下的那枚浆果
被一个路过的人
捡起,捧在手心
反复打量。我发现那棵树
落叶子的神情
比长叶子更加幸福

◎时间把我们搂在怀里

把时间搂在怀里
一晃,就是一生
我们唱遍了所有的谣曲
时间始终睁着眼睛
不肯入睡。最后
反倒是我们睡了,时间
把我们搂在怀里
不论怎么摇晃
我们都无法醒来

◎如一群倒挂金钩的古人

把90°陡峭嵌进身体
每一个人都会飞翔
枯树悬垂岩壁
如一群倒挂金钩的古人
让每一颗向上之心
都感觉自己是倒挂着的
有随着仰望和冥想
摇晃带来的
在时光单杠翻转的渴望

◎屋里的人死在求雨的路上

雨水敲打着屋顶
四野空荡,无人倾听
屋里的人死在求雨的路上
躯体泥泞,长出青草
祷告一样笔直、茂盛
雨水从裂开的瓦缝落下
屋里有了说话的声音
山坡上的庄稼仿佛
听见了什么,一起把绿
高高地举过头顶

◎变为封面和封底之间一小段隐秘

如果说一棵银杏树
就是一树夕照,一点都不过分
此刻,太阳西落
像某种约定。一大排银杏树
让夕照浩大,如黄昏的庆典
树干笔直、庄重
仿佛已说出最后的叮咛
树枝倾斜、颤动
仿佛已耽于深秋的醉意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我走过
回眸:金黄的叶子飘落
铺天盖地,形成道道叶瀑
呼啸、飞溅、燃烧
织就一面黄金锦缎
这是人世的封面,还是封底?
一下子就把我的过往掳去
变为封面和封底之间
一小段隐秘

◎让尘埃恢复了对飞翔的记忆

仿佛一切都慢了下来
包括凋落。我喜欢这样的秋日
没有春的乖张,夏的喧嚣
也没有冬的绝决
所有事物都平和、谦逊、自律
仿佛看透了生死
又不言明。就这样蜗牛一样
从我的身体爬过,缓慢
且深入,像一颗露水
完整地融入另一颗露水
像一个人完全地进入另一个人
唤醒的旧事落叶一样
在空中画一条诡异的弧线
让尘埃恢复了对飞翔的记忆

◎仿佛我的灵魂已被它带到乡下

下午时分,一只斑鸠
突然撞进我的诗里。乡下的斑鸠
这么多年来,我很少提及
它莽撞地出现,像突然发作的病痛
我的诗歌无法继续。只好退出来
看它褐色的羽毛,灰黑色的嘴
纯黑色的眼睛,粉红色的颏和喉
看它跳来跳去,一点都不胆怯
好像我的书房就是它的领地
我突然想到乡下,想到童年
想到用菜叶包着烤熟的斑鸠肉
一种忏悔油然而生。伸出手
我想摸它一下,它却惊慌飞走
内心空洞,仿佛我的灵魂
已被它带到乡下,在它的咕咕声中
泡着,如泡在盐水中的青菜
正在泛黄、变软、提香、入味

◎有着膏药一样的柔软和粘性

从倾盆而来的开头看
这场雨势必要下很久
我习惯性地关上窗户
没想到的是,只下了几分钟
雨就停了。沮丧中
猛地想起自己也有这样的时刻
走在路上,突然大吼几声
又静下来,仿佛身体
被什么卡住了,必须吼出来
心一下子释然。打开窗
风争相进来,散尽郁结的清凉
贴在惊恐未消的皮肤上
有着膏药一样的柔软和粘性

◎种下的石头还未长大

在丘陵,绵延起伏的山丘
是我一生放牧的想象
它们到哪儿,庄稼和树木
就长到哪儿,牛群和羊群
就跑到哪,井水和河水
就流到哪儿,麻雀和苍鹰
就飞到哪儿……
预留的坟地,被一条山路拴着
和老黄狗一起跟在最后
种下的石头还未长大
做碑,还差一些高度和宽度
但地边的茅草已学会
用弯曲强压内心的悲伤

◎会有更多的事物让你牵挂

相信每一个经过我的人
都能平安回到自己的家
不论提前,还是延后
燕子都会把巢的温暖
麦秸一样平整地铺放
相信离去的亲人都会在梦中
出现,把时光最美好的一面
鸡蛋一样剥开,递给你
相信掐断和我的联系之后
会有更多的事物让你牵挂
像曾经,你牵挂我一样

很多事物一经说出就会消失


我说此刻
此刻,已经消失
很多事物
一经说出就会消失
只有未说出的
一直活在我的体内
如那些病痛
很多年了
我一直都在寻找
一些恰当的词
把它们准确地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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