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鹦鹉螺

人和事已旧

但这不是个缅怀的日子

我得把那些锈蚀的窗子修好

免得风过来时

它依依讶讶地叫

像一只寂寞的猫

我早早地关了灯

在黑暗里躺着

我想象有一日

我开始这么躺着

继而永远这么躺着

我还写诗么

可能不写

但你经过我的坟茔

你会看到

从海滩上拾回的那枚鹦鹉螺

镶嵌在我的墓碑之上

如豁牙的嘴

朗诵我的诗歌时

泄露海的喘息

二.    神农架传说

草履踏过清溪的日子
被小浪舔湿鞋帮

被卵石摇晃

被一只蜻蜓之翼扇动心房

被一条伸出触手的藤萝牵挂

以至今日我再也回不了故乡

妹妹哟

我在神农之林隐匿

长出一身红毛

只为握你竹节之手时

你惊愕

我颠狂

然后把整个后背留给你

用霰弹枪射我

我便在髯须飘扬中

侧半边脸

无限遐想地坠于长江

从此有猿声啼过你的白帝城

我的宜昌

       关于红毛野人的注解：鄂地神农架，有红毛野人的传说，虽多次科探并无捕获，但此传说绝非空穴来风。我想起桃花源之典，内中之人不知秦汉。由而省得，避世之人常有。

三.老菜园

那些被七星瓢虫攀爬过的黄瓜叶

被蜜蜂萦绕过的豆荚花

被蜗牛向往却不得不止步的豇豆藤

还保持着停泊蜻蜓时的优雅

只不过面容憔悴了

菜架子上尽是些

枝枝蔓蔓 老了的牵挂

四.诗人和枣树

第一个到达的陈子昴

有些寂寞

人聚齐了 人又散了

才会换个词儿

那个叫做落寞

一堂语文课

 我喋喋不休

把寂寞和落寞

放在冒着绿火的松柴上炙烤

每个词都有不一样的青涩味儿

你们 懂了么

我在他们那个年龄

也是不懂的

高轩的寂寞

不是窗的高

而是洞悉相同的风景

熟视后的散去

只因为心智的麻木

这时候诗人

才在推敲数遍后换了那个词

如枣树敲打后

只剩下的几颗

好多年后你再问我

诗人的朋友透过高轩都看到了什么

我说 离人泪吧

仅此而已

人间繁华纵然观之若灿

无奈也只能匆匆别过

剩一棵枣树兀然立在那里

敲打后只剩下

一树的落寞

五.   陌桥

或许当初

过了这道桥是另一种存在

现在的遗憾不会是遗憾

又或者现在的满足

恰恰是桥另一边的遗憾

桥那边的遗憾正是梦寐以求的现在

选择是一壶浊酒

饮下便会昏聩

回头

不一定有岸

六.     里尔克的豹

一杯秋后清冽的井水

加温后泡开雀舌

然后谈诗歌

很儒雅

就像里尔克透过栅栏

看豹慵懒的目光中沉淀着心焦

诗一直都美好

焦虑中的人们

 哪怕婵娟相伴

那也不是美好

美好的只是李清照从妆台拂下的

那些修剪后落下的眉毛

不再纠结一段心事

一了百了

我们忙里偷闲

饮了一杯茶

模拟了一回陆羽的茶道

或许外人看来

我们还是里尔克的豹

七.   知鱼否

有很多事想做

但生命短暂

没做成几件

太多的半途而废

就连爱一个女孩

也不能等到她的鱼尾纹在秋水里泛起

不能等到她的白发如芦苇在北风里飞

倒是一江白鲫来来去去

一如既往地

搅浑了一泓浊水

八 .公园里的长椅

生活没多少诗意

但我们应该抹去距离
那么，偶尔幽会吧

这是从一条斑驳漆落的长椅上听来的诗句

迄今，这条长椅被这句话腐蚀

在夕阳镀金的时候它不堪重负

一边堕落，一边呻吟

九.    不是每个人都能陪你看月亮

月是一块冰糖

在酽酽的夜色中一丝丝化开

夜 于是有点甜 有点沁凉

风摇落了桂树米粒样的花萼

落入手掌

也落在心上

路 于是有点迷 有点香

那个和我看过橘色月亮的人儿

去哪儿了呢

 就算去了天涯

她也走不出我的眺望

记得你曾说过满月如珠

我知道岁月会把明珠沤黄

更别说

阴晴圆缺 月不照故乡

刚刚 有鸿雁掠过酽酽的夜色

如一只汤匙搅拌着忧伤

这一杯

你也在饮吗 记得加点糖

十.     石头

洪水肆虐之前

你得把从鸟唇上读来的秘密告诉人类

但你不能说

说了你就是块石头

后来的人们

用石头雕刻预言家和先知

他们从此不说话

仰着头颅

冷眼看着狐疑和心怀鬼胎的人类

毁灭这个蓝色星球

十一 .还乡

就在这不悔的招摇里

拐个弯就不见了乌桕皱褶皴裂的叮咛

她不合时宜地裹着杂色的红头巾

如斑驳记忆里的娘亲

桃溪弯弯如我心肠的曲径

黑卵石冰凉

翠荇藻深情

我本想一步一回头

看看那个不美丽被山风摧残了的

佝偻的身影

但那柄磨破过我手掌的开山斧

粗糙的把儿正杵着一个粗糙的下巴

那上面生着一双期艾的

比苕干酒更混浊比刺果更诀绝的眼睛

桃溪弯弯如我心肠的曲径

黑卵石冰

凉翠荇藻深情

我注定是要随了

滚下山坡的这条溪流向远方的

我不能回头

那柄斧子杵在山囗如魔鬼的封印

那棵乌桕一直在风里干枯 炸裂

然后流出琼浆一样稠酽的脂油

让我心生怜悯

桃溪弯弯如我心肠的曲径

黑卵石冰凉

翠荇藻深情

我终于去了又回，叩响这山门

揭了封印 捣碎了怜悯

桃溪弯弯

山路弯弯

扶棺之手已如攀崖之藤暴凸着青筋

我直呼了一声

然后哽咽

被那柄斧子砍中一般倒在中堂

我看见我不近情理的父亲

和从来就没挺起腰身的母亲

他们复杂而僵硬的表情

十二 .沙滩公主

相识之初

我信前世之约

信我在某处沙滩把你的欢乐掩埋

然后如白鸥在有你存在的地方徘徊

不然 我的取名不会和翅膀有关

我被季风吹落在丘陵之上

但我仍以一条清澈的河流

流向沙滩

你在那里埋着

我用清澈之泪顾盼

某一日 你被挖掘，有人写一段传奇

你是公主，领地就是那片沙滩

而我 只是一个落寞的影子

在你仍栩栩如生的笑涡边走开

十三.    柳棺

阳光在穿透一株树时

放逐了一只斑纹虎

每株树下 都隐匿着恶魔

我拍拍疑神疑鬼的儿子

世界 没这么恐怖

我在一处柳树下坐下来

和他讲述五千年的稻谷

它一直繁殖 生长 结穗

让我们不至于成为饿殍

虽然柳叶已净

枝条空钓

但 省略了人间无数

他似懂非懂也拍拍我的手

他说 这柳荫如棺

柳条如幡

待到来年

我要砍了这棵柳树

十四 .枫叶

我的红颜并不是海滩之上

晒红的那一种

是沐雨经霜后透着叶脉的枫

那一日

我拣起你

夹在书扉

然后每次读你

都读出一片潮红

十五.     菩提只是株植物

其实没有来世

宗教和信仰解决的问题

和诗和罂粟和一柄断魂剑解决的问题同样

一株植物不会梦见死亡

就像菩提只不过被你赋予了想象

但它不过就是一株植物而已

在佛的后花园欣欣向荣

随雨季的丰沛与否

枯萎或生长

有人死或者生

有人衰或者荣

有人被割破喉咙

仍要发出她的声响

这是有定数的

他或者她不过是痴迷于一种信仰

就象我们面对一株菩提

从叶脉的纵深去看人生的走向

从而迷失于一条幽径

囿于无法排遣的冥思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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