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线插件女工 (外九首)

作者: 2015年07月22日22:01 浏览:1350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1. 流水线插件女工

这些大姐呀

在这条拉线上多年了

你看,那娴熟的动作与双手足可以证明

走失的青春,嫁给了漂泊

当她们老了返乡时

又来了一群姑娘

渐渐地她们也在白炽灯下老去

目送她们归去的身影

只有那一排排陈列的櫈子

偶尔在拉线上,工位旁,废乱的纸张上,有一些零散的字迹

在这些我们看不懂的断句和心事里

可以看出她们想证明她们曾经来过



2. 爆炸在脸上

用烙铁,给生活加热

再加热,电路板上的电容元件

就"砰"地一声在车间炸响

威力和余声

都波及连累那张年轻的脸

十米外的我们

都能感觉到他的疼痛

血,在维修台上脱离它的主人

一阵没有知觉的麻木

使他不张口、不嚎叫、不说话

一坨一坨的泪水,从眼框滚落而出

揭穿了极具隐忍的裂肤之痛,便不再沉默!

他像在战场上负伤的士兵

被人用担架抬向后方

抬向对面小诊所的手术刀下

从此,你们会看到一个被炸伤的英雄!

一个没有勋章、没有受封,甚至连工伤费都要扯皮的勇士!

生活的战斗,还在继续

我顶上了他的岗位,生产、开工!

像极了一个打头阵的工兵

探摸着,下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电容


3. 在镣铐上坚强的活着

静电环,像生活的镣铐

拷住一群没有犯罪的外来人口

用他的圆

牵套一根根腕骨,一截截走失的青春,一张张老化的脸

在丰盈的地方

勒出一条生活

勒出一道深凹的痕迹

这紧锁的年轻

在产量与质量面前挂勾

在薪资面前进行一次又一次的和解与忍让

可工资单和嘴巴的柔软

敌不过罚款单的硬度

肥胖的工资

此刻,显得极其无用

他任人宰割

被剃除的只剩下干瘪

他逃不出楼下

就连落进口袋

都是那样默不作声

只是,外面流浪和落难的兄弟

告诉我们现在工作又不好找了

一双双跳来跳去的脚

又尝试与生活来一次和解


4. 碰撞黎明的白

马达奔跑在时间的背后

齿轮用力地嚼咬着疲劳与长度

金属地挤压、转动

从夹缝里撵出来一些声音

冲出白色的灯光

冲出摄像头的范围

与深夜,来一次碰撞

颤抖的楼地面

抖回脚掌、抖回身子、抖回正位

抖落烟头、抖落孤独、抖落思乡

麻木地站回原位

与那台机器,那坨铁为伍

按下绿色的运行健

操控着响声,向深夜撞去…

走了,撞走了

窗户露出一片白

来了,都来了

从扫地声开始…

人声、车声、包子、香……

一条街市开始成形


5. 打捞我的乡愁

两条古老的江域

环抱我的故乡

没有万家也有千家的灯火

引渡逆流而上的船只

翻新的龚滩大桥

成了两端繁荣的筯脉

黄角树下的老翁

搏弈着兵马沙场

为那棋盘上的江山

运筹帷幄

茶馆内的扑克,长牌

也是争锋相对

炸金花,板子炮,丁丁,古锤

这里注定不是寂寞的

四合院的《阳戏》

吊角楼的《哭嫁歌》

这些悠长的文明

顺着青石板街延传到山峡之外

就连对面的猴子

也蹲下凝望着码头沉思

今夜又在月光银露的窗内无眠

我把沉寂在江底的乡愁

一遍又一遍地打捞


6. 走鬼的慌忙

一群流动在城市的小商贩

不知谁哦

贴上了走鬼的标签

看,他们在早晨开始动了

从东圃大马路

开始摆

从时代广场

开始摆

从天银大厦门前

开始摆

从广州火车站

开始摆

刚来广州火车站时

听到一句〝城管来了〞

卖充电宝那个小伙子

没有收我钱就跑了


7. 漂泊书

纯白的长卷

缓缓地向两头伸开

卷轴在故乡的门前

半身在我的脚下

可那尾巴却不知被拖到了哪里

序言是离开时的豪言壮语

正文却是半腹无尽的长谈

青春、梦想、漂泊、乡愁…

这些份量极重的文字

丟在地上,掷地有声

写在纸里,落纸有声

起伏不断地行走

足过江西、四川、广东…

连绵不断的章句

写诉着讨薪、下岗、失业…

流水线上的颠簸

梦想也都跟着摇晃不止

被命运围困在这里的人们

好像所有挣扎都是徒劳

脚手架上不停地攀爬

离大地越远、那离天堂就近了吗

可我依旧能看到

坠落、失足、踩空、断指和溅血

除了这些、还有我的同类

迷茫了、自杀了、跳楼了

被打了、被狗咬死了

这一纸漂泊的长卷啊

仿佛就没有收尾 


9. 爆发

姑娘,从黔地出发

沿着隧道、沿着铁轨、沿着别人给的身份

童工、苗妹子、外来人口

已及被普通话打败的乡音

这一切都成了爆发前的隐忍

昨天还是温顺的,听话的

可就在今晨,她如猛兽般狂吼

连哭的声音都那样刺扎人心

给我,给我,给我工资

我辞工到期了,妈的为什么不给我?

这一刻,她在车间

尊严从她粗口中爆发


10. 筑造者

工业区的路灯

从七点开始就像是被佛开了光的眼睛

朝着我们来时的方向睁开

八点了,脱下一件件工衣就冲出车间

像一群围困已久的猛兽、烈马

在生活的街市里横冲直撞

当月光带着一场思念压境

他们便温顺地躲进安放他们的八人间、出租房、工棚区

铁床上窄小的美梦、呼噜声、磨牙声、以及对面还在喝闷酒的阿军

他们是在用身体去喂饱乡愁

可是,故乡的肚皮太大

时而时现的梦

满足不了她们的胃口

那年她们犹如强忍着分娩的痛感

将我们装进火车,一推就推到了千里之外

多年了,故乡们饿了

阿军明天就要被思念怂恿,回去桂林

小江下个月也要退回河南

外号叫二师兄的女孩

也打算回到贵州产下她的细娃

一群被乡愁策反的游子

在老家被贫穷一阵嚼咬后

我相信,他们会再一次被吐出来

流向霓虹的深处、依旧在生活里东奔西跳

多年了,故乡们老了

她们用最终的仁慈

接纳一片漂泊的白发,一片僵老的身躯

那时再用苍老的眼力

望着日渐消瘦的村庄、寨子

她们是伟大的

用孩子们的青春岁月

筑就了城市的繁荣鸿图




推荐语:

《流水线插件女工》是一首表现女工劳动的诗。表面看来,诗里有流水线、拉线、工位等词语,但诗的重点全不在劳动的场面、效果(这些在诗里都略去了),而在女工的命运:她们一群群甚至一代代的更替,岁月对于她们生命的无情的消耗。即使“娴熟的动作与双手”,也只是在证明她们“走失的青春”。她们的价值在哪里?她们是那样的卑微、不起眼,似乎没有人关注和记得她们。只有“一排排陈列的櫈子”——这无生命的东西在对她们表现出感情。还有她们留下的“零散的字迹”,那也许是为了“证明她们曾经来过”。不难看出,作者的表达相当婉曲,也颇为节制。似乎只是在客观呈现,只用了少许心理推测。就在这不露声色的节制中,诗意在散发蔓延开来,文字在蓄积中爆发出能量。(杨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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