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异乡

作者: 2015年09月03日16:23 浏览:383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题记:
推开家门就是异乡

1、所谓的异乡,就是北京,上海
就是广州,深圳。就是温州,宁波
长三角和珠三角……我们来了
去了 ,去了又来了的地方。如果你正在途中
如果你刚下火车。你会发现,所有火车站的入口
都是这些城市的出口,而且设计都雷同。那就是一下火车
就必须踏上向下延伸的台阶。愈走愈低
你会感觉你正在向一个很低很低的未来走去
走完台阶,必须接着走一条不长不短的
地下通道,它是城市的一段插曲,吹笛子的
拉二胡的,卖唱的把它拨拉得如哭如诉
仿佛头顶上再也没有他们哭诉的地方
……办假证的,把一张名片塞在你的手中
好像在暗示:如果没有文凭,没有身份证
没有暂住证,即使从这里进来,也将从这里出去

2、 所谓的异乡,就是一些人弯着腰
扛着黑白相间的蛇皮袋子,往人群里挤的地方
他(她)们的样子,有点像乡村的一把把犁头
沿着命运的土地在往城市里拼命地钻
公交车的站牌下,我看到一些人站在黑白相间的
蛇皮袋子前,有的在低头抽烟
有的低着头靠在站牌上,低头的样子
让我怀疑——他们是刚才进检票口的那些犁头
只在一眨眼就被什么扭成了一把把锄头

3、所谓的异乡,就是一只时代转动的
万花筒。转一下,你就会看到高楼大厦
灯红酒绿,你想要的东东。时间与速度
让它一天变出一个花样。再转一下,你就会看见工厂
工地,机器,钢筋,一排排出租屋和你一样
矮小。你会不停地转下去
因为你看见自己和无数个你,在工业的烟尘里
钢筋一样扭曲,机器一样呻吟。你想把贫穷转掉
把疼痛转掉,卑微转掉,把自己从阴影里转到阳光地带
虽然你在用力不停地转动
北上的南下的列车里依然塞满了忧伤
你依然看到一株株工业里的冬青
无法从异乡厚重的尘埃里剥离出来
转动,转动,多少个你在流着汗,流着泪
流着血,只想把遥远的未来转出来

4、所谓的异乡,就是给了我工衣,给了我工地,给了我工号
给了我加班的夜晚,给了我颤栗,给了我疼痛,给了我皱纹
给了我白发,给了我它想给我的地方。我想要的它一样都没有给我
我给它的,它也一样没有还我。它总是像一个捞钱的商人。而我
像一个摆地摊的亏本的,打一枪就换一个地方的小贩子。
所谓的异乡,就是远方,我苦苦寻找的下一站。下一站是广州
下一站是深圳,下一站是东莞,下一站是上海,下一站是北京
下一站是柳州,下一站是温州,下一站是工地,下一站是流水线
下一站是青年,下一站是中年,下一站是温饱,下一站是小康
下一站是痛苦,下一站,还不是幸福,是明天,明天的明天
这十五年来,我一直奔波在站台上,张望着一个又一个下一站
它们那么的远,那么的抽象,和陌生。虽然我一次又一次用幻想
和它们亲近。虽然我一直向着它们不停地招手。但无论怎样挥动
手臂,和微笑,我都像一个与幸福和未来,告别的人

5、所谓的异乡,就是让我像一只陈旧欲裂的陶罐
倒不出内心的沉重的地方。汽车,火车,计程车,单车
还有这双磨破底子的鞋。广州,深圳,东莞,柳州,温州
杭州,还有刚刚收留我的宁波。制衣厂,五金厂,橡胶厂
电子厂,还有飘着甲苯的鞋厂。工地,工棚流水线,出租屋
工资,加班,剪刀,锤子,老板,克扣,疾病,暂住证,塔吊
节日,尘埃,跳楼,乡愁,还有现在正在兴起的裁员
啊,这些文字,这些石头。这些我倒不出来的沉重,让我像一只
正在膨胀的被什么塞住的陶罐。我只能在二十二路公交上,一面
剧烈地摇晃,一面拼命地将自己扶住。另一只凭空舞动的手
试图抓住一个可以借力的地方。每一次摇晃,它们都要在我的体内
碰撞。碰撞我的肋骨,和漂泊不定的生活。我知道,这些沉重
即使倒出来,也就只有两个字——打工,打工!

6、所谓的异乡,就是与故乡不同的地方
在故乡,我们使用农具。一走出家门
我们却像农具一样被使用,还要在使用前
被试用——一次又一次地被这个工厂试了
又被那个工厂试;被这个城市试了
又被另外一个城市试……就像一个馍
被不同的嘴巴咬了一口,又一口
就像大卖场里的一只样品鞋,被穿了一次
又一次,次次都被合法地踩在脚底下
就像一把把锄头被试钝了,弯了,残缺了
最后还给故乡一把锈迹班驳的犁头

7、所谓的异乡,就是小河里的鱼不顾一切
游去的地方,比如:长三角和珠三角
为了好好地冒一串泡泡,青春交给了时间
身体交给了机器,而精神的心肝被鞋厂,制衣厂
五金厂——这些刀子,筷子们放到了流汗流泪的
流程上爆炒。工业的池子里漂浮着绿藻,冒着黑烟的
烟囱常常飘出鱿鱼的味道。它们在流水线上游来游去
厂规与订单间,游来游去,乡愁里游来游去
白天与黑夜里,甲苯与灰尘里游来游去
游来游去地寻找生存的空间。失去了鳞甲
失去了翼,腮里塞满了忧伤。呵,塞满了泥沙一样的
忧伤。在昏暗的灯光下,我常常看到忧伤的
只剩下骨头的鱼,举着自己最后的一根骨头
在大块大块的疼痛里,挑着幸福

8、所谓的异乡,就是到处都是工厂的地方
它的外表贴着条砖,关爱,关注,和马赛克
甚至将“家”这个温暖的字也披在身上
它阔步走在时代的T型台上——像卖弄姿色的模特儿
更像一些披着羊皮的狼。一走进工厂
就会听到狼牙般的打卡机“喀嚓”一声
就咬去了你的早餐,五一,中秋,春节……
还用带刺的舌头舔去你的工资,保险,和青春
一走进工厂,你就会听到,那些机器的吼叫
多么粗野,冰凉。像吐出的一缕一缕的丝线
牢固而锋利,只轻轻一绞就绞断了你的手指
和幻想,仿佛要把你的灵魂,绞成被肉体包着的
馅子。这种声音,穿来绕去地,最终把你绕成一只
时代的,甘心被束缚的蛹。蠕动,蠕动,在生活里
痛苦里,时代的夹层里拼命蠕动。当你用尽力气
咬破最后一根丝线。故乡不认识你了
你已变成了一群蛾,朝着另外一个城市扑去

9、所谓的异乡,就是一幢在加工的陶瓷厂
多少被流放的乡土在这里聚集,消散……搅拌,剐削
焚烧成时代的陶瓷,在工业的镜片前闪烁着忧伤的光
在牧羊似的吆喝里洗涤着灰尘,油污和贫穷
却洗不去灵魂深处的工业的烙印
他(她)们只能小心翼翼地捧着自己,用瘦削的
身体去习惯和盛装不公不平,和即将脆裂的声音
因对未来有着无穷的幻想,必须用力将自己举起来
献给这个时代。加工呵,加工,有多少根指头
加工成了产品,被资本家们卖成了钱
有多少正常的被加工成了精神病。有多少个生命
被加工成了一捧泥土一样的灰。有多少个你和我
还要被加工成东莞工人刘汉黄……■

■刘汉黄:工伤索赔未果怒杀台商的东莞工人。

10、所谓的异乡,就是一块盛产黑肺的土地
这颗肺,裹满了灰尘,油污,铁锈……被裹得
愈来愈小,蜷缩在时代的角落,黯然流泪。它像工业的
炊烟熏黑的两扇门,不敢轻易叩响和推开。它关着流水线
如锯子来回拉动的阵痛,所谓的误诊,千万个我的忧伤
无助和渴望。推开它,就像推开了一个时代的仓库,甲苯
橡胶味,冷漠……扑面而来。推开它,你还可以看到工业
污染了的爱,它的每一个肺泡都深爱着这个国家,这些城市
土地,遥远的故乡,亲人和未来。这颗裹满了灰尘,油污
铁锈的肺,这颗裹得愈来愈小的肺;这颗不怕流血流汗流泪
正在枯萎的肺;这颗爱你爱明天,需要抚摸,而又被时代
纤维了的肺;多像一颗被埋在泥土深处的,带病的
满是创伤的,乡下红薯

11、所谓的异乡,就是叫过我盲流,叫过我三无人员
捞仔,捞妹,打工仔,打工妹的地方。因为我不是城里的
他们就叫我外来工,外来人。因为我是农村的,他们就叫我
乡巴佬,农民工。因为疼痛,我写诗,他们就叫我打工诗人
我打工,头发都打白了,养家糊口的钱没讨到多少
这些阿猫阿狗般的名字,讨了不少。它们像沾在我身上的
一大把鼻涕,怎么用力都甩不掉。我只有扛着它们
回乡!外加身份证,暂住证,结婚证,未婚证,厂牌
和上厕所用的离岗证,我的背更加驼,脚步更加蹒跚……
如果,千万个我走在一起,肯定像一支在沙漠里跋涉的,
浩浩荡荡的驼队。其实这个比喻还不够准确,我们
是一张张被递来递去,涂改得面目全非的名片
自己已经模糊,故乡已经模糊

12、所谓的异乡,就是一个湿漉漉的地方
它是湿漉漉的,那是因为,在时代的面孔上
它只是一滴硕大的泪水。裹着工业的烟尘,地域的
漠视,弱势的颤动的背影,它多么的浑浊和沉重
我们对未来无穷的幻想,一如庄稼的根系
对泥土突然失手。透过它,你也可以看到挣扎,疼痛
贫穷,裁员,流浪……这些湿漉漉的工位。
你可以看到一个时代的富裕和贫穷。但你看不到自己
你已被它和它们淹没或掩埋。如果剖开它,试图找到自己
你看到的只是那声,已被凝固了的哭泣

13、所谓的异乡,其实是一个新型的裁床
而裁,就是一把刀。喜欢在卑微的事物上游走,抒写
时代圈养的词,如——裁布,裁皮,裁断,裁员
裁,锋利,冰凉,劣性,有形而无形,不管是布上的
一根线,还是一朵花,只要觉得是多余的,就喀嚓一声
裁下来;不管是皮上的一根毛,还是一块疤,只要觉得碍眼
就喀嚓一声剪下来。只要收入一小于支出,就喀嚓一声割下来
像割一块肉,一团肿瘤。可怜的布,流泪的皮,流血的工衣
就这样躺在时代的裁床上,被一刀一刀地划着,割着,剪着
仿佛低廉的试验品。裁,裁,裁!裁断了生计,裁断了进路
梦也被裁断了。多少根柔肠裁断在珠江和长江。裁,裁,裁
这个工业时代,似乎得了盲肠炎。裁,裁,裁!裁是一把喜欢布
喜欢皮,喜欢无力,喜欢懦弱,喜欢划地为域的刀。
裁,裁,裁!裁下来做什么?裁下来扔掉!像扔废品
从一个城市扔到另一个城市,最后像一方缀满泪水和灰尘的
手绢,由故乡默默地洗涤,缝纫,收藏

14、所谓的异乡,就是遍地都是出租屋的
地方。它低矮卑微的背影,被缭乱地勾勒在
一张富裕的脸上,像极了雀斑,一些流行的
所谓的化妆品,怎么也掩盖不了。因为,它
本来就是堆积杂物的地方,安放马桶的地方
一直被遗弃,或不愿再想起的地方。但我们
必须弯着腰走进去,像家一样地爱着
家一样地打扮……制造一些家一样的温暖
因为,我们是一群有故乡却没有家的人,异乡的
喧嚣,富裕,让我们更加孤单。偶尔听到一声鼠叫
也会突增一丝伤感。
你听,一些老鼠在这里吱吱地
叫着(当然它们知道,那些街道不是自己的
粮食不是自己的,白天不是自己的,苦心经营的
这间屋子也不是自己的……)它们叫得那样小
那样轻,仿佛吱吱的叫声也不是它们自己的
听着老鼠这样偷偷地,偷偷地叫着
你也一定会觉得——自己就是一只老鼠

15、所谓的异乡,就是让我们的爱情背井离乡地方。这些年
往返于你我之间,我是那艘从宁波开往舟山,又按时返回
载着万吨疲惫的船。而且,每年只能往返一次。这些年
我们的身体在流浪,我们的爱情也在流浪。我们之间塞满了
异域的忧伤,马达的轰鸣,汽笛的尖叫和呼唤,汹涌着的苦涩的
海水。我们之间是两座城市之间,码头与码头之间,是故乡和
异乡之间。因为流浪,一个完整的板块,就这样漂流成了两半
而我们却固执地认为,与安慰,因为生存,我们是被生活和时间
暂时分开的两片海岸,谁也没有留意,我们之间的距离,再不能
用米来计算,它在随“间”的变化而变宽——一年,两年,三年
现在已经是第六年了,异乡呵,我的背井离乡的爱情

16、所谓的异乡,就是一个我幻想吃挣很多的钱
用挣来的钱讨个打工的老婆来痛,来爱的地方。
白天一同去干活,晚上一起回到出租屋打理家务,
洗沾满汗味和灰尘的工衣,或者摆设别人的家具
在别人的屋子里制造家的味道。不如意了
我们就悄悄地吵嘴,把心里憋不住的,在工地工厂里
不敢说的,全倒出来。那样两个人就觉得
不苦不痛不累了,第二天依然一同去挣钱
晚上躺在被窝里盘算,还要多少年才能像一对
真正的候鸟飞回故土,修建自己的巢
还要多少年,我们才能有一个儿子和女儿。
老婆给他们煮早餐,我开着本田(捷达也可以)
送他们上学。他们的同学就不会嘲笑他们
有一个打工的娘,和一个拉板车的爹。
我的车屁股后面也不会跟着一长串本地孩子
大声地叫着——捞仔!
但是,打工十年,我依然很穷——
只有一张警察和工厂看旧了的居民身份证

17、所谓的异乡,就是到处都晃动着蛇皮袋子的地方

过天桥的时候,你会看见他们坐在蛇皮袋子上
闷头抽烟。过工业区的时候
你会看见他们满面灰尘,坐在一条胀鼓的蛇皮袋子上
闷头抽烟。到东莞的时候你会看见他们满面灰尘
坐在一条胀鼓的蛇皮袋子上闷头抽烟。到宁波的时候
你会看见他们满面灰尘,坐在一条胀鼓的蛇皮袋子上
闷头抽烟。在哪里你都会看见他们都是坐着的
好像很累,好像这个时代塞进蛇皮袋子里的
太多,他们再也没有力气扛起来
不到异乡,你也就看不到那些墙上电线杆子上的寻人启事
在用蜡黄的面孔打量着过往的人们
不用看就知道它们从千里而来
上面写着张三,李四,小翠,王二麻子的名字
在异乡,到处都在走失和寻人,到处都弥漫着呼唤
老人寻找儿女,男人寻找女人,女人寻找男人
自己寻找自己。很多人闷头地走着,走着走着
就回不了故乡,就像沉入大海的石头,不见了

18、所谓的异乡,就是和故乡一样
常常吹风的地方。风不大不小
刚好把地上的叶子吹起来。这些叶子
刚刚着陆,才平静,才把身体打开
又被风吹起来了。从这里吹到那里
或者从那里吹到这里。它们,有的
被吹得在地上奔跑,脚不沾地,有的
在空中盘旋,打转,鸣叫,用一生的力气
把自己往下沉,哪怕沉到深渊。
在所谓的异乡,我感受了一场又一场风
目睹了一些叶子又一些叶子被风追赶
抽打着回不到故乡,哦,风吹叶子,也吹我啊
——我薄薄的生活,薄薄的命运,薄薄的今天
和未来。如果它不把我放下来
我将永远颠沛和流离

19、所谓的异乡,就是我那么的疲惫
而又睡不着觉的地方。睡不着就推开窗户
看这里和那里。这里是一些鞋厂,五金厂
塑胶厂和出租屋。这里一片漆黑,看不见
屋顶和大地,看不见鞋厂,五金厂,塑胶厂
那些受累吃苦的人。这里一片寂静,寂静得
就像什么都不存在,不曾发生,我也仿佛
从来没有在这里生活过。而那里很远,很嘈杂
喧嚣,灯还亮着,使劲地亮着
仿佛这里的人全都涌到那里了
但天亮的时候,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鞋厂在这里,五金厂,塑胶厂和出租屋
在这里一样没少,我也依然在这里
而那里依然在那里 ,昨夜那些受累吃苦的人
在梦中又把白天吃的苦和受的累
又吃了一遍

20、所谓的异乡,就是我看见蚂蚁和骨头的地方
那些骨头,甲啃过后,乙就接着啃
乙啃完了,狗就接着啃,啃得发白了,没味了
就扔到了路边。现在,又被蚂蚁发现了
先是一只,两只……然后一百只,一千只,万只
水一样涌来,把骨头淹没了,白骨头就变成了黑骨头
它们,有的在骨头上跳舞,有的在骨头上歌唱
未来与生活,有的把小小的卑微的脸
紧紧地贴在骨头上一点都不计较,这根骨头
被什么什么啃过,一点也不嫌弃,这根骨头
没有肉,也没有味道。它们一边用舌头舔着
一边用触角轻轻地拍打着,样子多么满足
多么幸福这是在所谓的异乡,在我的身边
一不小心就看到一群蚂蚁,在津津有味地舔着
或者抬着,一根发白的骨头

21、所谓的异乡,其实就是一个和暂住证大小的地方
暂住证有多长,多宽,这个城市就有多长,多宽
暂住证有几斤几两,这个城市就只有几斤几两
还要加上我们的名字,籍贯,性别,出生的年月
和一长串出生地。办一张暂住证要多少钱
这个城市的身价,在我们的心中就值多少钱
2010年8月的某一天,我又得到了一张暂住证
我翻着它,就像在翻动着两扇门,哪一扇
都安装了暗锁。翻着翻着,就感觉用暂住证的大小
来比喻这个富足城市,有点夸张。其实
这个城市是一根尖利的针,它的入口就是针孔
尽管我们已经委身成任人裁剪的细小的线
要穿过去还必须一次又一次
修整,瘦身

22、所谓的异乡,有一个含着泪水的乐园
那里,我住了半年。他们的那些事儿,了如指掌
包括难以启齿的。都是一些打工夫妻
属生肖鸡的命。刨食于工地,车站和码头,垃圾场
或者流水线上,用血汗奉养父母,养育孩子,吃饭
穿衣,交水电,办暂住,和你一样,要过性生活
只是,当你在自己,别人的床上,或者娱乐场所
幸福得呼天叫地,快要死去,他们还在抽劣质的烟
使用最便宜的卫生巾,在最简易的出租房里
当哑巴夫妻。那里,一个被扒光了衣物的地方
无数个肉体和灵魂。无数个房间三合板隔成,纸皮隔成
无数张床摇摇晃晃。无数张被单和蛇皮袋连成的遮羞布
由风撩起来被月亮的光斑偷看。白天被生活抽打
晚上才能逃回那里,用火焰疗伤
他们需要在身体里寻找人间剩下的一点快乐
和幸福。他们的身体,含着泪水的乐园
那里,我从来没听到歌声,只在夜晚听到
纸皮那边的床板嘎吱嘎吱试探性地响着
仿佛得到一种暗示,其余的床板跟着响起来,先是一张
二张。后来就很多张了,响着,小心翼翼地
像一曲没有尽力的合唱。我相信,他们当中,一定会有人
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白天叫不出苦,连夜晚的
一点点幸福也不敢叫出来。不敢叫出来。
无数个肉体和灵魂,小偷一样躲藏在夜的深处
但他们常常被从夜的深处,那点点快乐,和幸福里
揪出来。袒胸露肩,一排一排地蜷缩在
屋檐下接受盘查。盘来查去的他们的身份,依然是
打工夫妻,打工的夫妻
那里。污水沟。垃圾场。阴暗,潮湿。游医的广告。
阳痿性冷淡,冰凉的字,铺天盖地,让人错觉他们
那样了。他们当中肯定有人那样了。我常常听到
张三家在吵架,李四家,也在吵。一半为钱
另一半难以启齿。

23、所谓的异乡,就是我们常把青山当旅馆的地方
仿佛得到上苍的恩赐,漫天的星星亮成了新婚似的彩灯
这里真好!高于工厂,出租屋,我们的生活,爱着
和恨着的这座城市。草木都像亲人,守护在我们的身边
是的,真好!没有吆喝,盘查,半夜里的敲窗踢门
破床板嘎吱嘎吱的捂着嘴巴似的声音。污水沟
垃圾场。空气这么新鲜没有在阳光下被扒光衣服的感觉
我们把肉体和灵魂深深地嵌在那里。苍天为房
大地为床,草木为帐。成为山的儿子和儿媳
我们想哭就哭,想叫就叫吧,把吃的苦叫出来
用我们的毛发,我们肌肤,被禁锢了的身体
把短暂的幸福也叫出来,让风知道,山知道
草木知道:我们天生就不是人间的
哑巴夫妻

24、所谓的异乡,其实就是一张六十度的砂纸
把我打得愈来愈薄,貌似那张小小的工卡
我的阳面是一些伤口,记载着今天的幸与不幸。
我的阴面是一些结痂的疤,记载着昨天。
未来无处记载,我没有未来。面对异乡
就像面对一台冰凉的打卡机,我一次又一次
把自己插进去,像一把寻找未来的钥匙
更像一张薄薄的工卡,任由它
喀嚓喀嚓地,咬着

25、所谓的异乡,其实就是一座座耸立在现实里的
外表美丽而又高大的建筑。它们的形状各异,结构却基本相同
例如——二楼在一楼上,三楼在二楼上,四楼又在三楼之上……
如果细心点,你就会发现,四楼有四楼的重量,三楼有三楼的
重量……所有的重量都垂直地压在一楼上;所有的重量加在一起
就把一楼压成了最低层,甚至压成了地下室,见不了光。
如果再细心点,你还会发现,其实这些建筑可以归纳为三层
那就是——上层,夹层,和最低层。生活在这里的
都咬着牙,承受着,垂直的全部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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