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亡母诗 

    树欲静，而风不止。

    子欲孝，而亲不待。

          ------题记

    一

游子放歌三千里，

心中难忘慈母恩。

母亲，当我接到三花的电话

你已魂归泉洋，而我竟远在天边

母亲，我三转其车，追你

追到日落西山、依然追成阴阳两隔

母亲，我一直追你

从南昌到泉洋，到上泸

从新县城到大市场，再到茅家岭

母亲，你总比我先行一步，揽尽孤独

母亲，我追你追得好苦

你看，我囫囵穿上的鞋，破了

丝丝纤维，磨成根根牵挂的白发

你看，我满是梦境的心，碎了

粒粒血肉，写尽老屋沧桑的忧患

人生长恨水长东

母亲，我有视浮华为烟云的淡定

却无三尺宽的净地  孝你

母亲，我有放歌三千里江山的豪迈

却无背你上刀山的勇气  敬你

母亲，我空读诗书，空晓经纶

茫茫楼入云，可我竟怎么也找不着

你我相依为命的定所

母亲，我知道

你一直割舍不下老屋温馨的日子

你一直不愿躺在那异乡的孤床上

那一千多个把目光种在天花板上的日夜

我偶去的探望，便成了你要回家的唯一倾诉

而我绵绵无期的承诺

竟让你日日盼望、夜夜苦等

且终究化为西山的一缽新土、一缕蓝烟

母亲，你为何不再等等

等我老屋翻新，你我相依为命

等我赤条条的归来

我们慢过朝荷霞、暮收月的日子

母亲，我记得

曾经的你是何等的风光满面

家乡的草木，集镇的瓢盆

多少人，喊得出你的名字，熟悉你的背影

多少物，识得你破旧不堪的菜篮子

知道那竹篮子里一定有葱韭，或废品

还有我背负的沉甸甸的铅字

母亲，我记得

曾经的日子，你有一双如飞的大脚

穿梭在家乡的大街小巷，把冬夏的黎明踏亮 

母亲，我清楚的记得

你曾有一口铁嘴钢牙

多少馊饭馊菜，你咽得下

多少臭鱼烂吓，你吃得香

以至于我遗传到你的风骨

冰天雪地里，把冷饭冻菜当炒豆吃

母亲，没承想

只眨眼间

你就干瘪成一粒空稻、萎顿成一枝苦艾

母亲，十六年了

十六年的压抑与郁闷

十六年的无奈无能

十六年家乡的山山水水

十六年空有的泣血乌鸟心啊

终成两行无声的泪滴----

母亲，你为什么不再等等我

二

乌鸟声噎三更鼓，

泸溪水澈长明灯。

母亲！当我再一次看到

你枯槁的模样、消盍的慈祥

我是强忍着不哭，

任凭咸咸的的泪水涌进心房而不发

母亲，我以笑掩哭、放歌排苦

从黄昏到黎明

我象花床上褪色的雕像、低垂的亚麻帐

以沉默对沉默，就那么一直

默望着床前的烛光红泪满腮

默望着

地下的黄纸焚烧一锅恸火

母亲，你躺在这旧时的花床上

今夜，是不是感到很温暖

这家乡的稻草褥

这家乡的蒲草席

这家乡的亚麻帐

这家乡的长明灯

还有大坳的风、泸溪的水、泉洋的蛙鼓----

母亲，你是不是倍感亲切

是不是不再有

那异乡的孤独？

母亲，今夜无月

可乡亲们都摸着黑赶来看你

赶来为你

缝制一件件天堂的彩衣

而月色却并不前来为我缝制

一袭素白的孝衫

母亲啊，你一生洁白如月

此时，想必是邀月一并归隐天外

只留灰脸槁骨予我

母亲，你又怎么忍心抛下我

让我独饮这世间的苍凉

母亲，您轻灵而去

呵我以分离，弃我如孤雁

在冷冷清清悲悲戚戚的幽暗里

不以言别，不以呼唤

不以叮嘱，不以牵挂

母亲，我是那么急切的想拽住你

就象三岁时扶我上牛背，练我人生的驰骋

我是那么胆怯又渴望回到你的怀抱

可现在，我抓住的是你冰凉的手

如同抓住一根脐带

手外冰凉，而掌心滚烫

母亲，我们连通的血脉，是否能重新

彼此取暖

世风日下，旷野上已绝鸦鸣

母亲，到了那边

你可要舍得穿、舍得吃、舍得花

别象在这尘世，自己舍不得吃穿

却舍得以根根葱、须须韭的积攒

换我页页如蚁的文字

母亲，那如蚁的文字不好读

那字，字字如针，针针见血

扎在我的心头

母亲啊，你为何要供我读书

给我飞翔的翅膀，象风筝一样

母亲啊，我宁做你怀里的小白兔

随你日出日落，躬耕故乡

随你一道品味“悠然见南山”的

酸、甜、苦、辣

母亲，你并不识字

却是一本装帧静美的书

一本底色洁白而字字闪光的书

页页经纶，字字善心

母亲，我读你悦耳的声音、泛红的乳晕

母亲，我读你打人的稻草绳、缝补的绣花针

母亲，我读你的慈祥、你的荣光、你的明亮

以及你字里行间的温馨

母亲，当我读到第八十七页，便停住了

是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是泪水，溅湿了后面的文字而成空白

母亲，你体内缺盐少水的日子必将一去不返

因为我的泪里有水，水里有盐

就象我的血里有你，你的肉中有我---

三

魂兮归去九天上，

音容犹在泉洋村。

母亲，今日，甲午年四月初四

无风无雨，阳光普照

母亲，今日唢呐声咽、鞭炮声碎

母亲，今日，一条白龙缓缓出行，蜿蜒而上

走过泉洋街，趟过水渠背

        母亲，你小心点

        这有洼坑，那有凸石

        母亲，你看

        泉洋村的老少都来送你

        母亲，你看

        亡父一直在毛楂湾迎你---

母亲，毛楂湾，你熟悉

我们一起挖过红薯，讨过野菜

母亲，毛楂湾，这依山远眺、迎晖拾霞的静地

此刻，满坡的桃花已谢春红，幼桃青涩

没了花香，没了鸟鸣

母亲，春风走在您前面，锁住东升的阳光

母亲，我不哭，我只以缄默对您

母亲，我真的没哭

我只是以泪滴向您漆黑的新房

母亲，此去路遥程长，还望珍重

母亲，您这坐西向东的新房，如丘如陵

背靠寇家山，眼望泸溪河

母亲，你在此可听蛙鼓，可观山岚

可指来龙山，可牵父亲手

母亲，我以洁白的素花种满你的庭院

而凄凄芳草，还得要瑟瑟秋风来抚育

母亲，我我抓一把新土的旧时光

捏您的音容笑貌

母亲，我捡一根红薯的老枯藤

编您一生的清苦素洁

母亲，终如你愿

回到了故土的乡音，回到了梦幻的天堂

母亲，你以长眠对长眠

回到了远离十四年的父亲身旁

省去了凡尘俗世所有的纷扰

母亲，你知道父亲一直在这等你

等你倾情于四月泼下的雨水

等你谷雨时节播下千亩艾草、万亩玫瑰

等你展开仙风的容颜，从竹篮里

捧出翩跹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