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房宫遗址（十首）

夏昼



▎阿房宫遗址


夯土台地是阿房宫的面颊上
沉默的金印

那谁是下令行刑的人呢
风雨将岁月吹淋得面目全非
而落井下石，将印痕烙得更深，是晚唐
和晚唐之后的事了

2023年2月3日午后你默念着《阿房宫赋》
在它的遗址上漫步，浮土沾满你的裤管
你是想把浮土多带走一些
不让它蒙住不甘心的灵魂

林子上方的大鸟，似乎知晓你的心思
它们给你演奏的曲子，肃穆，深沉

之后的夯土台地，夕阳晃了晃脑袋
要回家了，它提示你
燃起两千多年前的篝火，星星点点
散开。打夯的声音传来
此起彼伏，像一片海

声音高亢和低沉是分辨得出来的
像阿房宫的夯土，上面
建没建成斗角的宫殿，心中是有数的
被一把火烧没烧过，心中也是有数的

2023.02.19


▍始皇陵


历史总是粉饰胜利者的伟大。也难怪
鸟瞰始皇陵时，我呆若木鸡

我看见浪涌风急，那是压城的黑云
我看见兵峰过处，列国竭尽全力

很多年过去了，始皇陵前——
兵马俑坑中的细节像风干的麻绳
节节散落
唯有军事，记忆犹新

我看见积累的竹简经了廋身
变得唯唯诺诺
我看见标准化让每一粒粟米挤进仓廪
小心翼翼
我看见车马气喘吁吁
在无尽的疆土上超期服役

我看见汉朝，以及后世
一拨又一拨官员，文人，乡民和戏子
唱着，嬉笑着文本里，戏台上
不可一世的皇帝。如同

我看见兵马俑身上，脸上沉睡的时间
被考古队员一点点剥离

2023.01.06



▍排浪


入兵马俑馆，第一眼望去
是排浪般的震撼，扑面而来

恍惚间，我想让打井时发现
陶俑残片的当地村民，回到1974年
3月29日之前
让一个毋庸置疑的因素，劝停了他们
继续打井，而选择到其他地点……

地下军团继续沉睡
秦始皇也失去震撼世界的机会

六国复原，秦国耍单
离间、抱团，质子互换
秦王自咸阳退至栎阳，再退雍城
一晃三百多年。列国
各种思潮像无头苍蝇，碰撞，泛滥
再退就到天水了，嗯
在周天子的马厩喂马，两颊红二团

愿望时常会被现实鞭挞。那年夏天
我汗流浃背从俑坑出来，兵马俑博物馆
广场上，望不及边的游客是另一种排浪
打着我的脸

2022.12.09



▍孟姜女
 

哭天抢地是不够的
还得把长城哭塌上一段
那传说里著名的哭，已经不是哭了
是点燃了一车
高爆炸弹。一响两千多年
忠贞的爱情仍在流传

我也草拟了《孟姜女》的脚本
内容简单
让她把天——哭黑
哭得不亮了，且一直
黑下去

结果可想而知
秦始皇亲自带人前来
求她

哭塌的长城复原了
范喜良也重生啦，在婚礼上挽着
幸福的她。而我是司仪
把能想到的好词，都串了一遍

2022.12.29



▍乡党


拂去尘埃，让一抹俗世之光
镀亮阴森的战阵
把面具掀开，让每个威严结实的兵俑
与我对视

疆场上的杀手铺天盖地
任血溅征程，浸透乌云
而大纛迎风，盛得下满满雄心
让它们默念着故乡的名字
提着自己脑袋，敌酋的首级
身不由己

而竹简伸出蘸水的鞭子
太史公站在界外，提醒我沉浸
把自己融为一炉青铜汁

它们默默行进，让我打扰着它们
让它们经历牛毛一样多的战争
留下来的，现在站在那里，望着我
一个它们的乡党，怀着恻隐之心

2022.12.16



▍兵马俑


凝神屏气……让观众的眼珠子
散落一地
而不见它们涟漪
一付若无其事的样子

其实，它们也唉声叹气
在私下里——
那年探了个头，就没了安宁和秘密

一个挨着一个，呈现砥砺和信心
将正午的阳光展映于世
成为国之窗口，像首席男高音
高音区嘹亮，中音区通透
与长城的音色媲美，互为比翼

2023.01.05



▍长城


长城是一扇又一扇门，在秦朝之前
是散落的珠子。秦始皇遣人
将之串起

长城是汉唐诗人邀来的明月
把墙头拍遍
是一个国家的心事
是一把剑高悬
风沙来袭，刀砍斧斫，噩梦中
血肉迸溅
是好汉打卡之地

后来成为装饰
再后来什么也不是
被草和岁月掩埋

而我们依然唱着它，万里长城万里长
唱着它的钢筋铁骨，它的宁静和威严

2023.07.05



▍送别荆轲


易水河畔，荆轲唱“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时
你不在场，在秦国游学

好友一场，在他上殿见秦王那天
你们赶上见面

一早，在驿馆外的一家酒馆
抱拳，饮酒，猜拳行令
嘴里跑马车，摘星，够月

之后你说，酒不浇愁人自愁
他说，街道两边，一个个小篆体的秦字
像一枚枚箭簇射入眼底

走出酒馆，咸阳上空
积蓄的几多宿怨，汇成了雪
之后，大雪纷飞呀
之后，你和雪目送着荆轲
上殿去了

雪霁，堵塞了通衢的大道
触动了世代人心

而他出生年份不详。在你心里
只是上殿去了——
成仁的那年，即是他的生日

2023.01.01



▍徐福


问神，占卜，炼丹
云雾里，一个方士的手艺
在方圆里精湛

而木秀于林……
秦始皇成了他唯一的客户

台词于是迅速转换——
弄海是拿手戏
找到长生不老之仙草，是其中
最闪亮的桥段

他在刀尖上起舞
至公元前210年
一个晴朗的春日，东海
某码头，号角齐鸣，鼓乐喧天
他望着岸上
皇帝的软肋
挥手的云
列队的三千童男童女
好像望着嬉笑的神仙

他可以鱼翔浅底地游走了
他再也不用浮出海面

2023.07.07



▍鸿门宴


那一年，项羽天天洗脸时
脸盆里，总会漂出一张刘邦的脸
那一年，项羽天天看拳
卫生间里天天，盆飞水溅

那一年换了无数个盆子

那一年，项羽总是踩着盆子大喊
项伯在哪里？
小保姆总是慌张地跑来，道
他在国外，在一个经纪人培训学院上班

那一年，到底是哪一年？
项羽天天鸿门宴
有些恍惚
有些情结的羁绊
念叨范增，据说去了桃花源
念叨项庄，据说已经不再舞剑

2023.07.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