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纪事(组诗)

作者: 2015年11月22日08:52 浏览:486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兄弟,你是好样的


你挖煤。一挖就是十五年,把生命挖成一个黑洞。

你很得意。你盖起了两层楼的新房,像一座煤山。

你面部呈非洲特征。满是歉意的牙齿一直在证明着你的清白。

你的小名叫夜壶。一个碳晶黑的手指甲蓄满煤灰的夜壶。

一个抽双喜牌香烟,火焰忽明忽暗的夜壶。

一个走在风里,像一件轻飘飘的衣服,随时可以点燃的夜壶。


我们是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伙伴,曾经有公牛一样

结实的身体。你沾沾自喜,那么多工友都死了,

你还活着。像上过战场的勇士,半斤老白干下肚,

就晃动着兴奋的空杯,庆祝每一次侥幸的归来。

你说:那年老婆私奔了,现在两个儿子上大学了。

你说:父母仙逝了,工钱增加了,负担在减轻了。

我看你平静的表情,越来越像从煤窑里挖出来古玩意儿。


你走路时,一瘸一跛,像失去重心的风筝。

我掀起你的左脚,有煤斑的黝黑,一丝鲜血渗出开花的深痕。

你一阵傻笑,说:“没啥,我们挖煤的经常这样。”

我转身去揉眼睛,你说这里风大,拉我回屋喝酒去。


今夜的风其实很暖,我们对坐把盏,品陈年的心酸。

说着儿时光腚的丑事,和那个逃学的丢失书包的少年。

你醉了,热忱地醉倒在自己的梦乡里。


寒星微露,独鸡报晓。让我为你加披一件单衣吧!

我的兄弟,我的夜壶,我的非洲移民的夜壶兄弟。

我不知道,今此一别,还能不能有机会再见到你。


留守村妇


她偶尔会来池塘边照照镜子。

甚至,打个水漂。看

石头片子竭力地漂到尽头。

那尽头,弹起无力的挣扎。

她感觉她的影子掉在水里,

被刻意地增加了柔软与绵长。

像一碗,被蛙鸣

偷吃的清汤挂面。

卷舌的水面吐出鱼腥的水泡。


那咕噜声,仿佛有钢筋的功力。

耳膜,传来铁轨的轰鸣。

又像是一件空心的衣服在被风抽打。

她忽然想起昨夜推开的窗子

还没关上。她转身迅疾地奔跑。

它知道,黄昏

没有足够的筹码与夜色交割。

这短暂的缩水的彩霞,

瞬间就会沦陷为冰冷的棉被。


三嫂子


三嫂子,有两只小白兔,

在她的胸衣里颤悠悠地晃荡。

弯腰捡拾柴火时,

偶尔会看见她雪白的腰肉和

一线红色蕾丝的裤边。

仿佛刚被切开的西瓜,

解释或证明着新婚的甜蜜。


这是第四次嫁人的三嫂子。

她的第一任丈夫,赌博;

第二任丈夫,吸毒;

第三任丈夫,盗窃;

第四任是我哑巴的堂兄。

一个对现状保持默认的组合。


哑巴一不小心就做了她

三个孩子的继父。

堂兄有处男的肱二头肌。

他们据此练习了一年多

没有摁手印和证件的游戏。


当原野再次展开它收割的湛蓝时,

三嫂子突然消失在远方了。

据说是第二任丈夫出狱后,

用杀猪刀把她砍得遍体鳞伤。

在这个看不到面部表情的夜里,

我至今无法描述她的长相。


卖早菜的大爷


他白发直竖。

北风像碰了钉子,嗷叫着。

硬茬的胡须更是不依不饶地刺过去。


只有扁担两头闪耀的弧线

在愉快地配合着脚步声。


他需要不时地躲闪,对周围保持警戒。

像他打过游击的父亲。


他的青菜长着嫩绿的眼睛。

眼里噙满了雾状的冰霜。

这和他蠕动的喉结极不配称。


当初升的太阳照在广场上

人头攒动起来,像草原时

他一只卷边的裤腿上爬满了黄灿灿的草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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