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缺水的春天(组诗)

作者: 2015年11月28日01:49 浏览:532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带刺的石头》

 

春天早早来到长满石头的山坡

石头经过无数光阴的手 蘸着雨水或眼泪

一次次打磨 混身长满尖尖的刺

尖尖的刺划破了春天的脸庞

深深扎进春天的体内

带刺的石头取代了树木和杂草

长满春天的山坡

山坡上一个个村庄异口同声地喊

给点儿水喝 给点儿水喝

带刺的石头不怀好意地问匆匆赶来的春天

你走了那么远的路 是不是也很口渴

山坡上的村庄 在极度焦渴中度日如年

带刺的石头将村庄重重包围

将那个豪无防备的春天 也悄悄包围起来

将这个花红柳绿的春天

挤压成另一块 像它们一样坚硬的

带刺的石头


《小水窖》

 

当石头顽固地占满山冈的时候

当脚下的土层日益单薄的时候

当山楂树、香椿树、核桃树、梨树全部脱光了外衣

让寒风像针一样不停地往自己身上刺的时候

这些常年焦渴无比、水贵如油的村庄

呆呆地抬头望天 一脸茫然

这些村庄凭空长出许多眼睛、长出许多嘴巴

这些村庄齐刷刷把眼睛睁开、把嘴巴张开

它们站成同一种姿势

两腿叉开,双臂伸展,仰面朝天

一眼看去,看见许多突出的喉结

在干渴的喉管里艰难地上下蠕动

这些瞪得圆圆的眼睛,盯着天上的每朵云

头顶飘过的每朵云的细微变化

都牵动着它们的神经

天上的云彩飘浮不定 随意变幻

一会儿由白变黑,一会儿由黑变白

一会儿疾速集聚,一会儿慢慢消散

它们无休止地捉弄着这些布满血丝的眼睛

戏弄着这些口干舌燥、到处开裂的嘴巴

当炎炎烈日烤晒着这些缺水的村庄

当雨水很少光顾这些

正在艰难地吞咽着自己眼泪的村庄

这些肚腹空空的小水窖

就是一张张嘴角流血的嘴巴

就是一只只流干了泪水的深深的眼窝


《干涸的水井》

 

那些整天和井沿叽叽呀呀讲知心话的绳索

蘸着光阴的口水夜以继日反复丈量这眼井的深度

栓在水桶上的绳索每天都在亲吻坚硬的井沿

把井沿亲吻得龇牙裂嘴遍地呻吟

人们用力从井里提起一桶桶水

拉绳索的手和嘀嗒的水滴在井壁和日子间晃荡

被井水滋润的乡村琐事在井里一圈圈反射折光

柔软的绳索和坚硬的石头经时光搓合结为夫妻

这绳索一辈子什么也不干一心只想量出这井深

旱季雨季水深水浅绳长绳短

量不出井有多深量不出石头彻骨的疼

时间的刻度 年轮的标记 岁月的伤痕

在井沿深深的凹槽里悄悄保存下来

那些让井沿爱恨交加的绳索已腐朽断裂化为灰尘

深不可测的井任凭时光流逝仍保持着湿润的心情

伤痕累累的井沿任凭时间抚摸站在原地不动

这眼井对自己所滋润的生活深信不疑

这只水汪汪的独眼视野狭窄眼力有限

无法预见自己血泪尽失的明天

当旱季不期而至当天空不再有一滴半点雨水

天不亮挑着空桶到井边挑水的场景悄然蒸发

在井边淘米洗菜洗衣的往事遥远得无法触摸

这眼滋养过无数人生活的水井

在这个久旱无雨的春季彻底干涸了

成为一部伤痕累累的石头记

成为一张仰问苍天的大嘴巴


《宣传标语:水是生命之源》

 

这条标语孤零零地贴在墙上

行色匆匆的人从墙根前路过,无暇顾及

墙上这条过时的标语,这条标

任风吹雨淋,天长日久已字迹模糊

行色匆匆的人,无比饥渴

正在到处找水喝,他们急需一滴滴水

滋润自己焦渴的喉咙开裂的嘴唇

滋润自己日渐干枯的记忆和往事

口干舌燥的人们不再需要这条标语的提醒

不再需要 用它来教育自己和小孩

他们实在无法容忍,这条无法解渴的标语

皱皱巴巴破破烂烂贴在城市乡村的墙上

严重影响了上级检查组

对本地城乡环境卫生的联合大检查


这条经过烈日烤晒焦渴万分的标语

被顽皮的孩子从墙上随手撕下来

在干燥猛烈的风中,东飘西荡、上下翻滚

被来来往往的人踩来踩去,被车辆碾来碾去

这条语重心长的标语,贴在墙上无人理睬

终有一天,这条孤零零贴在墙上的标语

成为垃圾,与枯树叶废纸、果皮瓦砾

快餐饭盒、一次性筷子、残羹剩饭一起

送到垃圾处理厂进行无害化处理

或送到村外的垃圾池,一把火烧掉

这条曾经贴满城市乡村大街小巷的标语

临到烧成灰,都想再提醒人们一次

“水是生命之源,请……”

(它的话还没说完,便化为灰烬)


《汲水的老人》

 

一个年迈的老妇人

佝偻着衰老的身子,半蹲半立

俯身站在一眼石头围成的井边

站成一具难以名状的干枯的物件或标本

站成旱季里龟裂的土地上一个硕大问号

她一手握着瓢 一手拄着腿

眼睛紧紧盯着快要见底的井

那只铝瓢,在她颤巍巍的手里

焦躁不安、情绪失控

一遍遍收刮拷问着枯瘦而无辜的井底

她身旁的几只空桶(塑料的、铁皮的、木头的)

张着大大的嘴,争先恐后、急不可耐

等着一滴滴水,淹没它们

长久而枯燥的空虚

汲水的老妇人一蹲一站缓慢地在井边蠕动

她竭力用自己缓慢而均匀的动作

把井里少得可怜的几滴水

全部转移到那几只可怜巴巴的

嘴巴里去 井里的最后一滴水

要么蒸发到空中,成为一个无法打捞的梦幻

要么和井底的泥沙,一起进入老妇人的空桶

进入大缸小盆铁锅瓷碗

进入嘴巴喉咙肠胃血管

进入老妇人流干了泪水的双眼

进入一个烈日烘烤的火辣辣的无底深渊


《龟裂的大地》

 

皮肤撕裂,伤口遍地,流不出半点血

裂缝密如蛛网 焦灼的痛感,四处扩散

一股热流无比滚烫 无法抑制 无法疗伤

地层深处有暗流涌动,泉眼充满诱惑

地面到处开裂 口子很深很宽

什么形状、什么模样,什么隐忧堆积如山

一滴前途未卜的水,落在焦渴难耐的土地

它实在说不出 微弱的回音里有多少愧疚和歉意

一片片蜷曲的叶子化蝶而去,枯死在

梁祝会面的前一个晚上,枯死在

灵魂落地之前的某个瞬间

在挂满疼痛的枝头

谁将自己的心血一点一滴流干

失水的言辞,枯萎的词汇,从空气中蒸发

我将用什么色彩和长度的字句来抚慰

这片到处张口喊渴的土地

烈日之下,有谁还能看见

一首水作的小诗,在和池塘的鱼儿一起戏水

看见它和鱼儿一起,枯死在裂缝里

破土欲出的幼芽,和它嫩黄的梦

一点点枯萎,最后枯死在三月怀里

枯死在干瘪的春天由边缘向核心过渡的地带

枯死在在春天矛盾重重的体内

胎死腹中的幼芽

成为这个旱象严重的春天

第一批献身者


用泥巴捏出无数个小泥人

捏成了打碎,打碎了再捏

这些小泥人,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一辈子难舍难分 在大地上厮守一生

在这个春天,在撕裂的土地上

小泥人们突然之间 找不到别人,也找不到自己

又宽又深的裂缝,容得下它们小小的手脚和身子

容得下所有的眼泪、悲伤、哀鸣与忏悔

又宽又深的裂缝,成为枯死的水的记忆

坝塘、水库、沟渠和池塘,在谁的眼睛里波光闪动

鱼儿、秧苗、荷叶、浮萍未了的残梦

和最后一滴水一起

在裂缝里渗漏,在空气中蒸发

伤口遍地的大地上

早已化为漫天灰尘的小泥人

早已无力收捡和掩埋水陆生物的尸首

它们只有,自己先把自己埋葬


《你口渴吗》

 

都已经半年多没下一滴雨了

你口渴吗,我的城市和乡村

你口渴吗,我的年老体衰的爹娘

你口渴吗,我的四肢深深插进泥土

在土里刨食的兄弟姐妹 你口渴吗

我的堂兄表弟大姑二舅三姨四叔五婶六娘

你口渴吗,我的同族人同姓人同村人邻村人外乡人

你口渴吗,我的生产稻谷、小麦、玉米、苦荞

和大豆杂粮的水田坡地河谷山冈

你口渴吗,我的滋养过荷塘月色蝉吟蛙鸣的池塘

你口渴吗,我的四季飘香的瓜果蔬菜、花卉藤蔓

你口渴吗,我的猪鸡牛马羊鹅鸭猫狗兔鼠蛇

你口渴吗,我的小人书里

驰骋疆场的五虎上将——关张赵马黄

你口渴吗,我的年画里亘古不死的门神和狐仙

你口渴吗,游走在我的血管里的龙、凤、麒麟

……

滴水不剩的坝塘、断流的河、干涸的水窖

你们口渴吗 炎炎烈日下

流干了泪水的我,即将被完全蒸发

即便如此,我还要不停地问

你口渴吗、你口渴吗、你口渴吗……


《水龙头的对话》

 

一个、两个、三个……很多个水龙头

全都开着,水管里的水

哗哗哗、哗哗哗 不停地流呀流、流呀流

从白天流到黑夜、从黑夜流到白天

看着水管里的水源源不断白白流走

流满一地,流向每个低洼的地方

一个水龙头实在忍不住对其它几个说

“不是说水贵如油吗,怎么就没人

随手将我们轻轻拧上呢”

另一个水龙头说,“随手将你轻轻拧上

现在谁还会管 这种芝麻大的小事

你不见现在人们都很忙吗”

又一个龙头问,“人们都在忙什么呢”

另一个水龙头不屑地说

“你真是没见识,现在人们忙的事可多了

忙工作忙生活、忙交友忙应酬

忙出国忙旅游、忙买车忙购房

忙健身忙美容、忙炒股忙娱乐……

他们都快忙得脚底落不着地了

他们都快忙得不知道自己的爹娘了

他们都快忙得不知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了

他们都快忙得不知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了

他们实在没空,随手将我们轻轻拧上

他们实在顾不上,管这种芝麻大的小事”

其它水龙头听了一阵沉默

片刻之后,其中一个水龙头赌气似的说

“既然现在人们都这么忙

那么就让这些水,爱怎么流就怎么流吧

等最后一滴水流尽了

让这些忙得忘乎所以的人

用自己的眼泪解渴”


《断流的河》

 

(一)

从上游急冲冲往下游奔流的河水

越流越觉得不对劲儿,它发现自己身子越来越瘦

一天瘦似一天的河流,渐渐摸不着自己肌肤和骨骼

最后完全摸不着透明的影子,摸不着沉浮的魂魄

河水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河床、脱离了地面

脱离了那些清澈的过去和流淌的记忆

脱离了那些湛蓝的梦幻和无边的夙愿


在河里游泳的鱼儿越游越觉得不对劲

自己怎么竟会游到岸上去了

河里的水 全流到太阳里面去了

一个个清澈的幻想,被鱼儿们养在水里

晶莹剔透,像汽泡一样,在缺水的瞬间骤然猝死

鱼儿的游魂自己跳到岸上去了,它固执地认为

自己一定能找回,那些源自唐诗的天上之水


在水面上漫游的渔歌越唱越觉得不对劲儿

水灵灵的歌谣越往后唱越沙哑生涩

这些水的谣曲,全部裸露在烈日和风沙下

烈日晒着水质渔歌的脊背和尾音

歌声无限升腾,悄然蒸发,鱼儿们听不到它

唱渔歌的人听不到它,滴水不剩的河床

更听不到,这完全靠水养活的歌声


在河里航行的船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怎么越往前走身子就离地面越近

越往前走越深陷泥泞,最后搁浅于

一个蓝色的诱惑,搁浅于身陷沼泽的倾诉

船儿们把自己和前行的夙愿摆放在干枯的河道上

像一尾渴死的鱼,在烈日下

晒着自己的骨头,人们把这骨头称为鱼刺


(二)

摆渡的船,船夫的歌声,沉入泥沙的鱼

在眼里梦里奔涌的河,滚滚滔滔,它最终

能否如愿,是流向大海,还流进

某个人流干了眼泪的眼窝

流进某片遍地开裂的田园,流进某个

即将饥渴而死的美梦、遍地呻吟的病房

流进徒步穿过河床的无数焦灼的心

沉重的脚步踩在河床上

把河水、鱼儿和船歌调子的亡魂

踩得疼痛难忍、哭喊声一片

这些喊叫无比干燥,宽宽的河道上

晒着一本厚厚的死魂灵的登记簿

这水鬼的帐本像鱼一样,离开了水就窒息而亡

河道上的几艘破船,摆出鱼儿游泳的姿势

对泥沙和砾石说,我带你们去看大海

它刚说出这句话,便感到无比羞愧

一个人站在干涸的河道上,幻想自己

是河里最后的一尾鱼,幻想自己

是最后一尾鱼临死前吐出的

最后一个气泡,气泡浮在虚幻的水面

瞬间破灭


《缺水之城》

 

这座城很口渴,这座城到处找水喝

象我小学课本里的那只乌鸦

心急火燎、一脸焦虑、四处寻找

这座喉咙冒烟的城到处找水喝

用很硬很硬的钻头,打很深很深的井

抽水泵像一支巨大的针管,插进这座城的静脉

抽它自己血管里的血,没日没夜的抽

抽得这座脸色苍白的城

头晕目眩、失血过度、虚脱倒地

那些从深井里抽出来的地下水

终于引到这座城里的一幢幢楼房

进入那些空空如已的锅碗瓢盆、缸桶瓮罐

进入城里人的嘴喉肠胃血管毛孔

这座到处找水喝的城市一想起小时候

就无比感慨地说,小学课本里

那只到处找水喝的乌鸦

多么幸运多么幸福呀


《背水回家》

 

(一)

低处的水,如何滋润你

高山之上无比饥渴的生活

为那些日益干渴的眼睛和嘴巴

你来来回回往返于细若羊肠的山路

你背上背的,是从老远老远运来或找到的水

你把灌满水的塑料桶背在背上

你把焦渴无比的日子背在背上

饥渴的日子,与水近在咫尺

却依然无比饥渴

饥渴难奈的生活像荒草一样

像遍地坚硬的石头一样,长在高山之上

你们排成长队,背着一桶桶水爬坡

背上的水,不能给冒烟的喉咙一丝安慰

从取水点到村里的路很漫长

山路越走越陡,背上的水越来越重

在山坡上缓缓挪动的脚步越来越沉

背水的人排成长长的队伍

穿过乱石冈,穿过遍地枯黄,穿过

遗落一地的萎缩的渴盼

慢慢由低处向高处移动,一个湿淋淋的梦

随着背水的长长的队伍,也悄悄

由低处向高处转移


(二)

你坚信,背上越来越重的水桶

将随你爬坡的脚步一起

不断接近山的高度

灌溉你枯瘦如柴的生活

不断接近你那个泉水叮咚的旧梦

进入山涧潺潺的梦境

你们坚信,背水的长长的队伍

行走在又弯又陡的山路上

一步一挪靠近那些焦渴无比的村庄

村庄定能活着 看到秋天的粮仓

看到清泉再一次在山间流淌


(三)

远远的山路,陡峭的山坡

住在山上的人家,背水的人

三月的风冷冷注视着这一切

漫不经心一笔一划写着干燥的日记

背水的男人、女人、老人和小孩排成长队

他们把身子弯成一张弓,弯成

这个缺水的春天,最艰辛的记忆和标识

头尽可能往下低,上身尽可能朝前倾

腰尽可能往下弯,脚尽可能往后蹬

一步一挪往前走、一步三颤往上爬

汗流满面背水爬坡的人

像秋天从田里背谷子回家一样把水背回家

灌满饥渴难奈的水池、水窖、水缸

灌满所有空洞无物的容器

这个久旱无雨的春天

就是一个空洞无比的巨大容器

那些背水艰难爬坡的人

如何浇灌,这个枯燥无比的春天

如何浇灌,干燥的风和风的日记


(四)

水改变了流淌的路径和方向

水一个劲地从低处往高处流

水爬到人们弯曲的脊梁上

水流细如麻绳,烈日下接水的人们

先让火辣辣的太阳把自己晒干

再把一只只又大又深的水桶慢慢接满

火辣辣的太阳每天准点到达

对到处开裂的地面进行定时烘烤

对背水回家的人进行定点跟踪

背水爬坡的人走到哪儿

火辣辣的太阳跟到哪儿

背上的水摇晃到哪儿,它紧跟到哪儿

火辣辣的太阳对焦渴无比的大地不依不饶

对背水爬坡的人也不依不饶

背上水桶里的水

随迈出的每一步来回晃动

太阳跟着桶里的水一起晃动

想把人们缺水的梦晃动成一个幻影

想把饥渴的日子晃动成一个无底无边的容器

想把口干舌燥的守候,晃动成

没有结果的遥望与猜想,猜想里面

一尾渴死的鱼

还在我水汪汪的眼睛里流动


 



注释:
201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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