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明

春天，有个节日总让人欲说还休

一个个石碑前我们抛洒一些供品

还有奠茶祭酒，之后我们在墓前聚饮

同时议论即将开播的农事和节气
此时一阵风流动在阴阳两重的驿站间

拷问自己或别人的来路、去路和今生来世

今天必须化燃一堆烧纸、冥币、祝福
无所谓悲伤，这是在仪式中握紧生命的密码
此时遥望祖先的背影，看到远山落满了白雪
这是季节风在涨潮，祖先们捉住了雪花飞翔的方向
天风的方向，小草成长的的方向

把一篇祭文化成一杯燃烧的白酒

就饮下了绵长的追思与安宁，阴阳之路畅通
那些负重而行的身影是放不下前世负累的先辈

像一只羊走过山路，一头牛拉着架子车
背影和注目间升腾起家族的荣光、屈辱还有乡愁

发芽的绿草是等在三月路口的家书

诉说是昨天的针线，今天的黑风衣
缝补不尽的阴晴圆缺是天意，或者不是
我们用衣袖擦拭墓碑上的一个个名字

掬出亲情清理碑铭上往事的风尘泪痕
慈航的心尖流淌着怀旧的谣曲，淹没

死亡的年月。此刻飘飞的意象山重水复
横飞乱渡的黑鸦追踪远行的背影

拽住无数辉煌或者落拓的年月的尾巴

2015年这一天的天气很好

活动结束，我们含泪于风语者的久远

朦朦中听到左右有名词动词的访谈

柔软了春阳下时令的问讯和造访

恍惚看见远处有鹤发童颜的对坐
洞开了天地间悠悠的追忆和延续
当我们起身仰望，一双双粗砺的手

坚决地托起了这个节日的所有尊严
以春天的名义，托运一次开诚布公的祭祀

写在磨盘上的两首诗

之 一

花岗石的磨盘，是一位历经沧桑的长者

行动不便，很多时候思维也一动不动

肉身静坐而精神兀立，还有骨气在那里

高寿多少？村庄和村后的大山都沉默

这种朴素的石刻，由现实走进古老的铜版画

曾经承载着父老乡亲温暖而饱满的日子和梦

父亲微笑着走近它，亲昵地用双手抚摸磨盘

手背上的青筋和吊挂磨盘的皮绳来之同宗同源

弯腰，弓腿，起闸，放水，磨盘咬合在一起

石磨迈出坚实的步子，磨和人的肚子里雷声轰响

这时候村庄里的所有都很安然，一切那么娴静

有喜极而泣的泪水，还有歌哭，都是甜蜜的乡愁

这时候故乡是一弯明月，有人吟唱：月是故乡明
流浪的心泊在梦里，梦在故乡的树梢草尖摇曳

我听着磨盘的轰响，拽住故乡的衣襟翻了一个身

石磨，油坊，铁匠铺，它们转换成一些温馨的词语

缱绻在昨日乡村温暖的怀中，一个游子的诗歌里

之 二

牵挂亲人不必让泪水总在一张纸上抒情达意

想家的时候也不必让孤寂的思绪翻江倒海

渴望回家，就放下所有的理由，轻装启程

让自己的身影从城市钢筋水泥的冷硬里消失

泪水如墨，滴在一张醒着的宣纸上也是苍白

孕育成一首诗歌也就是匆匆的几行无序狂草

情浓于血，把一颗心撕裂成碎片只能是做作

把血酿成一杯红酒你怎么献给至尊还有村庄

乡音藏在麦地里，土炕上，我悄悄踮起脚尖

远望故乡的那轮明月，那里有我透明的视野

摇落一枚野果或者乡月放进嘴里，咀嚼甘甜

这是自欺欺人的一杯美酒与愁绪的悲怆对碰

夜幕中雨水弹拨着脆弱的乡村命运的琴弦

梦从土里长出嫩绿了吗？长出一块田了吗？

谁在静心欣赏禾苗拔节的乐章，之后用粉彩

勾勒乡村中国的霓裳，而后企盼捎带麦香的炊烟

时光的侧影

静坐，对面是喜马拉雅山

背后有祁连山笑看我的渺小

左边，还是山，巍峨、奇绝、神圣

右边，是江河，坦荡、深长、静远

我在山水的怀抱里，我健康成长

我是山的儿子，我是水的女儿

我融入山水之中了吗？山水静默

我在山水的风景里游戏，观望

如此，我忽略了山水养育的一份厚爱

我在山底，我在水边

我是风景之外的那个流浪诗人

但是，我离不开山水的青藏高原

侧身也罢，融入也好，山水在那里

时光在我的身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山是我的父亲，水是我的母亲

我的络腮胡子都是山水的泼墨

我出生在山风呼啸、河水哗然的时刻

风水学说预言了我的跌宕起伏

青稞山药注定了我的无尽乡愁

诗歌给了我回望家园的时光镜头

高原山水是我一生静守的香巴拉

时光的侧影，是温馨的初恋

感谢在某一个路口遇到她们

时光的正面，是神佛的恩典

割断脐带的地方有一棵生命树

我的胎衣拥抱着树根均匀呼吸

我的侧影俊朗，山水清明

故乡的身影明朗，我是行者

一只鹰在高原的山水间唱响赞歌

草木，故土，高原，您们——

让我侧身而行，时时回望

一颗游子的心梦回故土，沉睡千年

青稞，酒，高原

布谷鸟歌唱的时候

父亲把一些青稞

用汗水和农家肥拌合埋进土里

之后一身病痛的他

正在想念着炕柜里半瓶青稞酒

马莲开放的时节

母亲用一把锄头

勾走丛丛嫩绿青稞地里的杂草

地头放着一杯凉茶的她

寻思在端午节酿一坛青稞酒

金黄染色高原的时刻

青稞们低头静默

土黄的肉质喂养人类的胃囊

用色彩喂养画家的饥饿

用透明的血液温暖高原的辽阔

白雪为帐的时候

日子拥抱着青稞酣睡

父亲在火炉上暖热一壶青稞酒

母亲给父亲准备着下酒菜

一群麻雀在屋檐下混声合唱

四季如画的情景

喂养着我的灵魂和诗情

然而父母已经远行

佛祖引领的天堂路

亦或今生没有走完的轮回路

诗歌，油菜花

开放的油菜花

亲近诗歌是一种自然

一堆篝火，一壶青稞酒

激情用黄蓝红三原色点燃

伴奏的是一把古琴

歌咏大地、秋雨、丰收

不是刻意的追寻绚烂

油菜花无意走进画框

一朵油菜花就是一首诗

不追求音韵平仄

旋律从肋骨间自然生长

山在走，水在走

走的是豪放，走的是大气

油菜花痴情留守高原的夏天

她们填充了诗歌满怀的惆怅

夏天的生活有些平庸

油菜花是这个季节招展的旗帜

诗人的日子是孤独的

沾染了金黄的双手圣洁如佛

弹琴吧，吟哦吧，敲击你的键盘

让一首《游子吟》戴上金色的花环

星星也赞美金黄的油菜地——

一对蝴蝶，一对蜜蜂相约花海

一首诗歌与万千朵油菜花拥抱

古老的歌谣，沉稳的金黄

温暖着一个游子略带伤感的幸福

夜   觞

脱去西装外套和水红的裙子

捋一捋原始森林一样张扬的头发

在幽蓝的湖边静坐或者融入

赤裸的一条游过的墨鱼象征什么

诗歌的灵魂，原生态的图腾

白天是和阳光一起生活的时刻

蓝色的音乐，黑色封面的哲学书

还有每一首唱出和不需要唱出的歌

流动的姿势，不是暧昧和亵渎

时光花枝招展，我们拥有着幸福

风在树叶上漂流，鱼在江河中行走

我们在透明的玻璃影像前戴着墨镜

相信或者怀疑。爱和诗歌一样永恒

还是一件西装，一套裙子更会长久

形而上的思考只给我们面包的幻影

亵渎吧。除去主语——我和我们

事物是存在的，一块石头祈祷爆炸

一只蜗牛背负着人类强加的使命

夜莺的歌唱只是驱赶内心的孤独吗

学会了隐喻，生活和思维被词语搅乱

浑水摸鱼是人类惯常的生活、生命姿态

鱼在夜里摸着人类的命脉还有闲情逸致

迁徙到天上，徒步到星球外，宇宙之上

这是我们带着初恋的玫瑰长不大的伤痛

但我们表情坚定，信念越来越意气昂扬

黎明之前暴露的私密，我们故意躲着不见

白天，我们只是用一堆旧词语描黑了一些

晚上，我们又创造一些新词语涂染着亮色

这时候一件西装很羞愧，一套裙子在缄默

追光，逐暗，是诗歌和人类的主题或谶言

昼的鱼肚白出现在东山顶，时钟开始滴答

                                  跪拜山水

　　　　　　父亲是一座山，硬朗的脸庞

　　　　　　母亲是一条河，温婉的身躯

　　　　　　这是作为儿子的我的真感受

　　　　　　山是灵魂的高地飘动着经幡

　　　　　　水是心灵的家园牵连着田野

　　　　　　晨光里，我是一个懵懂的牧者

　　　　　　从山上下来，我时常忘记祷告

　　　　　　山神和父亲一起原谅我的无知

　　　　　　暴风雨到来的时候，我惊恐万状

　　　　　　他们把我拥进怀抱给我一份安慰

　　　　　　夜色里，我是一位纵情的歌者

　　　　　　在水边狂野，我时常忘记回避

　　　　　　水中一双眼睛原谅了我的鲁莽

　　　　　　很多时候我饥肠辘辘，孤独无望

　　　　　　母亲端来的一杯水让我重振江湖

　　　　　　父爱是山的形象再现，粗糙、粗粝、粗心

　　　　　　父亲一直在寻找粮食、柴火、盐巴、家园

　　　　　　他的目光高远，时常忘记了脚下的路和儿女

　　　　　　他的沉默使我很多时候忘记了一种山的存在

　　　　　　他的孤独寂寞只有山上的那只苍鹰感同身受

　　　　　　母爱是河水的诠释，温婉、宽广、细腻

　　　　　　母亲有一根针、一把线、一双灵巧的手

　　　　　　她的视线就在家的尺寸里，儿女们的从头到脚

　　　　　　母亲的心思水一样流贯家的四面八方上下左右

　　　　　　母亲的眼睛细得就是一个针眼，水能从中穿过

　　　　　　曾经，我感受不到大山的巍峨高旷

　　　　　　我在水的洗礼中享受着生活的甘甜

　　　　　　那时候总感觉山离我很远，而且凝重

　　　　　　我醉心于水的柔情拥抱，在水边放歌

　　　　　　我不知道——

　　　　　　没有水的环绕的大山是荒凉孤独的

　　　　　　没有山的掩隐的水有一天也会干枯

　　　　　　而今，父母走在了去往天堂的路上

　　　　　　寻找不到他们越走越远的背影的时候

　　　　　　我只能站在城市高楼的一洞窗前

　　　　　　远望家乡的那座山，那座挂满经幡的黑山

　　　　　　山道上有一个身影，背负着我的原罪

　　　　　　低头回想那一条河，那条哺育生命的白水

　　　　　　河水边有一声呼唤，呼唤我灵魂归依

黄 昏 情 语

黄昏如约而来

推开家门，饭香和你的身影

把我请进油盐酱醋的温馨里

你的微笑是一把佛尘

扫落我肩上的风尘，心头的悲凉

我看到远处的一缕炊烟

招手呼唤我回家，乡村中国的家

阿妈曾经倚门而望，就像此时的你

我给你没有准备名牌衣饰

也没有能力让你裹金镶银

我喜欢走进家门穿上围裙的你

是一幅风俗画的主角，爱的港湾

我的脚步在这里停止思考

开灯吃饭，这是今生最大的幸福

我的爱人。想到这个词就想喝酒

你是我至亲至爱，我们携手二十多年

家是一支短笛，你是称职的乐手

我的诗歌，我的人生，还有我的任性

有你的弹奏才会如此美妙，意蕴悠长

我的亲人们都在不远的地方

父母在一个叫“香巴拉”的地方

兄弟姐妹在乡村种植着麦子洋芋

此时，他们都会有一顿可口的晚餐

锄头、镰刀、犁铧、田地、土炕

此刻静守着一份安详，一份惬意

泡一杯茶吗？你的一声问候

让我记起一些佛音一样美妙的乐音

它们托起我，做风筝或者雄鹰的飞翔

天风吹散了我的所有悲伤和苦累

回家！我静守春暖花开，秋实满仓

飘扬的经幡和赞歌

白胡子的阿爹传播金戈铁马的故事

一个曾经依靠马背的民族，一代代

骨血里汹涌着牛羊肉、青稞、烈酒

我们的手一直触摸着佛经和嘛尼串

牛羊的骨骼，山的高拔，水的柔顺

塑造了我们昨日的梦想，今日的歌唱

牛角曾经是我们的酒杯，也是号角

我们的赞歌驰骋草原大漠，雄风猎猎

高耸的神山在风化，也在一步步拔高

一座座敖包一定是我们先祖的纪念碑

这里我们低下高昂的头。一块石板下

一个宝瓶埋藏着遥远的颂词或者谶言

我们没有自己的民族英雄，也许

他们在渐行渐远的古歌和传说里走远

麦子青稞洋芋在一茬茬默默生长

我们的子孙唱着赞歌一代代前仆后继

今天，我们静守母亲一样安详的土地

穿五彩花袖衫，旋舞秋天的五彩斑斓

我们的旗帜就是插在黑土里的五彩经幡

土族人用宗教的虔诚雕塑家园和图腾

田野间走动着无数男男女女，还有祝福

这是夏天的转山仪式举行之后的风景

这时候讲唱传奇的阿爹开始诉说——

大地的血性，太阳的恩泽，月亮的慈悲

岁月悠长，时光硬朗，信念坚定

我们行走在轮回的路上，佛音永恒

因为感恩，我们匍匐大地三叩首

我们的挣扎、痛苦、期盼，佛光普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