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堆

0

时间消失了

空间消失了

身体消失了

思想消失了

唯留永恒的元素

1 

春水暖，逐河居

风中翩翩芦荻

陪伴堤岸上

独舞，盛装的女巫

她把自己藏在

光滑的动物毛皮和

红色的木雕面具下

等待水神和爱情

她是鸟翼的美人

是拂浪的柳丝

是蜿蜒行进的曲水

在她瘦削的身体里

有一条秘密河床

和煦的晨光

百花绽放

繁枝嫩蕊

野鸭们飞抵滩涂

鱼凫的巧手

老艺人的匠心

织成岁月之网

时间像那条

拼命挣扎

但总是无法

摆脱身体的鱼

六月，小池塘

听见荷叶

在月光中行走

夏夜的水

似一面铜镜

年轻的祭司

正用黏土捏造

自己的躯体

试图复活

迷路的魂魄

风乍起

雷鸣电闪

暴雨之后

愤怒涨潮

河流汇成汹涌的血

远处的山谷

是大地止不住的伤口

诱发千百年后的地震

榕叶上，一滴滴

晶莹的雨珠，泪珠

在黑暗中流淌

听到废墟下孩子们

无望的求救声

他们年轻的骨殖

粉碎时的悲伤

竹叶上的雨滴

失控的秋水

溢出堤岸

浩瀚的思念

一潭落在

酒杯中的潦水

一粒落在

寂寞中的尘埃

停留在砖墙上

灰色蝴蝶

似在听溪水

不紧不慢地流淌

湿润的思念

缠绕在密密麻麻

纵横交错的紫藤间

秋天的惆怅

拉宽了河面

一朵朵浪花

象燃尽的烟花

一圈圈涟漪

慢慢散开

风从龙门山脚刮来

一群野鸭

从远方赶来

它们成为

青铜树上的神鸟

或者篝火上的美食

网络时代

虚虚实实的结果

在镜子中摇晃

巴山夜雨

绵绵不绝

大洪水来临前

闭眼，告别

惊恐的夜色

等候灭顶之灾

葬埋村庄

男男女女的灵魂

他们的容颜

消逝在

一片永恒的黑暗中

锈蚀的面具

这是一座

即将被烈酒

淹埋的城市

河成为冰

他们遗忘了我

以及

陶器中的鱼

铜铸的箭矢

仅有的禾谷

惊骇的灵魂

一双兽皮靴

任我成为

一片叶子

一块骨头

一颗化石的心

镶嵌在冰川纪

漫长的寂寞中

听冰块破裂时

死亡的福音

2

春天，树根向着

大地深处钻探

而身体

朝蓝色天空

快速生长

雷神和闪电

像蜜月中的男女

纠结，摩擦

带来天火

炽烈的火焰

击中它

燃烧的枝干

以及颤栗的叶

躲在岩洞中的人们

在灰烬中

找到了火

神奇的秘密

像一次恋爱

永恒，但总有结局

扶桑花开了

日神自东方登基

在他的眼下

欲望是块石头

生活是根木头

我们钻木，取火

烤肉，干衣

准备祭祀时

肥美的腊肉

欲望点燃了新时代

我们开始准备

兵器，干粮

书写讨伐的卦词

成为

区域战争易燃的导火索

为了一个

戴着假睫毛

反复整容

漂亮的失足少女

广漠的大地

戴着面具

疯狂舞蹈的姑娘

那个陪着影子

啜泣的女孩

她们是女巫们

轮回的化身

一根午夜时分的烟

将现实击溃

烧成灰烬

忧郁的伤疤

在乐声中慢慢坚硬

日渐衰老的说书人

正在一束

滚烫的火焰上

寻找死亡的灵感

他用一根舌头

雕刻时间的刀锋

打磨年轮荒凉

长满蒿草的闸门

野火如奔马

在收获后

荒凉的平原上奔驰

大地上

有它流过的痕

黝黑的缝隙

为了程序的公平

在反复演练的选举中

当权者取得胜利

理想屈打成招

烧荒的人们

被迫改变旧俗

躲避当政者的责难

 火锅中的鱼头

和沸腾的腰片

在暧昧的秋天

私语，讨论

适合爱情的温度

蝉歌歇时

那个狂妄的首领

试图展开一次

不再回归的流浪

他把自己

烧死在两军阵前

但还是无法复原战争

模糊的面目

深夜，丛林中

火把象一条金蛇

沿着祭坛蔓延

驱逐着恐惧

我们围坐于荒野

篝火上烘烤着

俘虏的兽

捕获的鱼

黑暗中的梦想

我们等待着灰烬

烧毁的大地尽头

象形文字

充满引喻的图腾

象一块从山顶

滚落的石头

砸碎了统治者的脸

固执的老人

在咳嗽声中

点燃炭火

温暖了古老乡村

日渐冰冷的历史

而在城市

幽深的水泥丛林中

开满了灿烂的路灯

我听到前排

出租车司机

都都囔囔

正在手机里诅咒

朋友的生活

以及绝望的爱情

火灾来临时

混乱的场面

分裂的意识形态

散落在逃生通道

听见一块骨头

在陶埙中的叹息

作坊里的火

正在烧灼

饥饿的土地的嘴

而人们依旧

做好了收获的准备

他们吹起唢呐

敲响锣鼓

这是火

死亡的前奏

季节的葬礼

终于来临

3

洁白的卮子花

飞翔的鸽子花

金黄的迎春花

绯红的桃花

而花神

是掉漆的南窗下

静立的母亲

她在后院土墙下

椿树馥郁的香中

等待芍药的绽放

等待孩子们归来

而他们在异乡

流浪的时间

像一朵

飞翔的蒲公英

在小叶榕

长长的丝间晃漾

袅袅的湘妃竹

伫立屏风后

她需要一片

相濡以沫的月光

灰衣的云神在游荡

落落寡欢

时间埋葬了她的容颜

夜晚来临

到处都是慌乱的瞬间

没有人愿意关注

别人的爱情

 在温郁的西南

欲望飘荡的夏天

夜晚是酒神

是在酒吧里打工

摇摆命运的女大学生

是编织十字绣

等待客人的按摩女郎

是个焦急的产妇

下班后急着回家

是那个容颜匆匆流逝的小三

坐在被日常生活困扰的同学间

是那个过早走上社会

在酒吧的混沌中

寻找爱情和未来

有点拘谨的乡下姑娘

是午夜时分赚外快

在俱乐部跳钢管网

充满异域风情的留学生

卖玉兰花的中年妇人

擦鞋的老妇人

捡塑料瓶的老妇人

突然间，世界

他妈的，充满了爱

一个穿红裙的摩登女郎

用她鞋高高的跟

踩爆了一颗

落在人行道上的榕果

秋风萧萧

雨水微寒

城市中央

一棵法国梧树

疯狂落叶

象一个在异乡

止不住泪落的游子

一缕桂香

弥漫某个陌生

熟悉的瞬间

在她瘦削的肩胛

写一行情诗

种一朵玫瑰

一瓣一瓣

一夜一夜

看炽热的爱

无望的情

慌慌张张地凋零

这个夜晚

是青春

最后的陪葬品

竹简腐烂了

线装书散了

诗意随流行歌曲

疯狂地滋长

绵长的秋天

静悄悄的午夜

他在即将

死亡的手机里

葬埋了月亮

清冷的孤单

洁白的雪花

落在漂泊的梦境

我感觉到

夜晚的温度

之后，沿一棵

落叶的桐树生长

试图进入

大地深处

一块冰冷的石头

历史被重写

阴阳被地平线分割

出征前的卜辞

祭祀时的风语

穿过时间的隧道

在漫长的夜梦里

邂逅爷爷

他的魂灵

他最后的叮咛

聊的家常

说的故事

卡在一个狭窄

秘密的出口

总是无法进入

那些老树

曲折的年轮

埋葬在蒿草中

孤独的影子

在伐木者休息时

陪着野草

疯狂地生长

而门前

老槐的根

慢慢渗入

冬日的原野

森林成片死亡

自木匠雕刀中

飘出樟香

古老的家俱

4 

青铜，白锡

冰冷的石头

剩余资产的分配者

打磨岁月的石工

浇铸剑和历史的金匠

烧红的锋刃

雨水和鲜血

漫长的影子

带走了秘密

口述的民间故事

在自相矛盾的传说中

纠结着真相

黄金时代的权杖

黄金时代的面罩

黄金时代的老虎

黄金时代的游鱼

它们是镜子中的我们

是另一个空间的现实

青铜时代的祭司

青铜时代的兽面

青铜时代的纵目人

青铜时代的鸟

青铜时代的跪坐者

青铜时代的牌饰

青铜时代的蛇

青铜时代的酒尊

青铜时代的剑戈

我们是镜子中的他们

在另一个现实的空间

献给天神的玉璧

献给大地的玉琮

献给南方神灵的玉璋

那些有断伤或裂纹

在不平静的岁月中

在保护者和骗子们之间

反复倒手的古代阴魂

终于安静了下来

汉白玉雕成了纪念碑

仓促，瘦削的年代

透过面具

我看到自己

千百年前的自画像

一双忧郁的眼

根据子虚乌有的罪证

执法者决定

消灭所有反抗者

一粒粒黄金般

灿烂的子弹

洞穿了示威者

黑色的眼球

黑暗中的血

混杂着泥迹

沿着青砖的缝隙

向着故乡流去

曾经锐不可挡的箭头

永不褪色的金色权杖

随着高高的庙堂

死亡的气息

弥漫着不安和荒凉

暮色中的云

撕裂了自己

犹如绝望的当代人

分裂的精与神

陶缶中的神

兽骨上的痕

难以追寻的线索

意义再次模糊

谁能揭开现实

荒唐的面纱

洛阳铲，小心翼翼

惊醒沉睡的魂灵

隔着面具

和青铜时代邂逅

盗墓人，快速推进

他是天神的信使

性格粗鲁，行为粗暴

需要拼斗和厮杀

需要琢磨侮辱他人的办法

在狭窄的甬道

和考古学家偶遇

他们一起

揭开了岁月的面纱

羞愧的斯芬克斯

在金樽中

摇晃一柄断剑

落地镜中

沿白天和黑夜

时代的任督二脉

朝着影子

疾驰的男人

在他黑色

沉静的眼眸里

充满夜林般的恐惧

他把自己

从落花覆盖的墓穴中

挖掘了出来

荒草萋萋

生锈的城池

陪葬的铜马

老工匠的刻刀

一厘一厘

复制的肉体

失路的魂灵

在沉静的地狱中

慢慢风化

模糊的祭坑

象古国的疤痕

黑漆漆，冷冰冰

5

春天的原上

五彩缤纷的野花

开在高高的土堆上

时间埋藏的秘密

和我们做迷藏

而真相，是个调皮

聪明的孩子

黏土，陶土

篝火烧制

沉默的跪俑

保守着

通向四千年前

岁月的秘密隧道

偶尔有鸟

和他们悄语

返青的禾苗

在车窗外流淌

混杂着历史

古老的宗教，信仰

儿时的困苦

在生命的轮回中

延续着人类

站在坡顶上

看云悠然，如雪

花一样绽放

漂荡在忧郁

蓝色，纯净的心海

深不见底

关于土地的战争

关于水的战争

在播种的季节

生长的季节

炎热而遥远的东方

一座弥漫着

风花雪月的县城

仁慈的政府

网开一面

给失地的穷人们

辟出角斗场

昏暗的路灯

象黑色的太阳

急性子的老板娘

欲擒故纵

这是一个热衷与

讨价还价的年代

阴谋论者

占领了舆论的高地

陶制的酒盉

鸟头的勺把

三足的炊器

高柄的豆

陶碗和陶钵

喂养的历史

跨过一道沟

碰见古老文明

花纹修饰的盅

深埋于大地

憔悴的女神

落叶裹胁的魂灵

象普罗米修斯

那块寂寞的石头

沿陡峭的记忆

快速滑落

陶土上的花饰

如内衣模特的纹身

象一块磁铁

吸附在岁月

即将成熟的果实上

回到秋天

干裂的土地中

太平街上的寿衣店

将冬日的阳光

变成了黑色

这是留守在乡村

回执的老人们

最后的安慰

收割后的田野

风卷着冷寂

在空旷的大地上

孤单地流浪

他们漫长的一生

开始变得轻飘

像一片雪花

最后的女巫

开始修建

魂魄的牢狱

在深深的地底

在深深的心底

我跟在埙曲后

在南方，无垠

黑暗的大地上

寻找自己的坟墓

死亡，以及

出生的证据

这是一次

没有终点的旅行

一朝一代

一年一月

一日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