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伯的坟头
六伯的坟头静静矗立
在东山脚下,前面不远处是伍家塘
十多年过去了,这一幕并不曾变过
我每次来,远远地就能见长长的野草
长满不断向前倾的碑
并伴着蓬松的红果刺树
而今,孤身的我身处外乡已然多年
每年清明,都不能随在喧闹的小孩中
奔跑着与他们一起赶赴那些长满嫩刺的山上
我想起那一年,在我与他们一般小的时候
六伯带着我们在清明时节,我们扛着小竹子
他在我们前面砍掉疯长拦住去路的刺条
赶向我爷爷的坟头
二、老屋
老爸说,兴许明年就拆了这一半老屋
建一座两间的小平房,等我们老了
不在了,你们回来能有个家
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我说拆吧,反正那些柱头已经腐朽老火了
这一间老屋据说是我太公建起来的
以前老爸总说舍不得拆
哪怕年年夏天家中没有一处不漏雨
十多年来总是补了又补
老爸总是在酒醉的时候才说要拆
而我把他扶上床休息的时候
我发现他的体重已然锐减
想起我小的时候他上房顶补瓦的时候
在下面扶着楼梯的我总是担心
拆了吧,我知道他不舍
但是我知道他已然爬不上房顶了
而我却是打小就学不会上房的技能
也没有建筑新家,在这座繁华的城市
能接他来住上十天半个月
三、烟山的风
小的时候我们最喜欢放牛
从大早上八点开始,到晚上六点才归
把一大群牛赶进烟山
然后一大群孩子在山口烤包谷吃
偶尔,我们也会躲躲猫猫
然后几个略大一点的孩子
老是偷跑上山顶,看山下的人
满山地找我们一天
我们则坐在山顶迎着风
看向远方,山一重重的远方
然后又追逐着,偶尔嘲笑着彼此
那么大的山,以后我们怎么能出去
去到大城市实现村里人的梦想
而今,每夜走在满是风的城市街道上
当冰冷的寒意徐徐而来
我停下脚步凝望
以为自己站在烟山顶上
呼啸而过的豪车打着长鸣
四、门前树的变化
我家门前原来有六棵树
两棵橙子树,一颗刺花树
一棵白蜡树,两棵李子树
夏秋时节我们总在树下等果实落下
有时为了抢多一点,却是被正落下的果实
砸得满头的包,还一脸憨笑
那时的风雨特大,为了房屋安全着想
伯父和老爸决定砍了最大的那棵橙子树
还有刺花树。后来通了电要牵线
又砍掉了两棵李子树和一棵橙子树
我刚读大学的那年寒假回家
门前那棵三人环抱不完的
中间早已空了几百年的
相传是唐时便长起来的白蜡树
因为一场大火竟然也死了
七年前回家,老爸不知从哪移栽来一株桂花
这几年倒是长得很快、很壮
只是每每望着它,想起那六棵树所在的位置
我的心里突然激起了深深的荒凉之感
而我却看见我的老父亲眼中满是笑意
五、村边的铁路
——记黔桂铁路改造以后
七十年了
送走了多少人
又接迎了多少人
恐怕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陪了多少年幼的孩子长成大人
又伴了多少大人化作黄土
恐怕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七十年了
静静地躺着
像情人睡熟了的模样
静静地躺着
又像母亲守护着我们的村庄
可突然
她就不在了
或许她还在
只是我们活在黑暗的夜里
看不着了慈爱的她
古老的村庄
突然变安静了
没了喧嚣轰鸣
没了繁杂来往
但我们已经习惯
或者说喜欢上了那沉重的
喧嚣轰鸣,繁杂来往
别了,村边的铁路
乡亲们心情沉痛地望着
陌生的工人
拆散了她的身体
一点一点的
一天一天地
默默抹着泪,就像那年
我别了我那最亲爱的姑娘
六、又一位老人走了
(一)
每年过年的时候我怕回家
因为每年春节未完总有一位老人要走
虽然我们不再像小时候他们已抱不动
也看得懂这生死别离是无法挽留
但又如何不会潸然泪下呢
想起小时候,偷过你家的菜你家的瓜
还故意做鬼脸让你追着我们满山地跑
而你追上之后骂了我们一顿之后
你却说拿回家去做一餐粗茶淡饭吧
而年初每家请宴,我们常年在外的孩子
坐在一起喝酒时,你却蜷坐在最里头的位置
望着我们端杯时傻傻地笑
你说你也要喝,而我们却不让
你放下酒杯静静听着我们谈天说地
却是不再来追我们,追得我们满山没命地跑
我们却也不会再冲你做顽皮的鬼脸了
(二)
那天回城的时候我路过你家门口
天很冷,我推开虚掩的门进去
你一个人坐在火塘边烤火
我说天太冷了来烤个火
却不敢说自己是来作别的
你总问我的名字,问我在哪里工作
还说去了大城市就不要回来了
而我岔开话题,询问起你家中人
你说他们去镇里买票准备南下广东
长途的列车还在赶赴,在未到目的地前
家中的兄弟们传来信息说你走了
我蜷坐在人来人往的杂乱车厢里流泪
我说,下一站我回来吧
兄弟们说走就走了,你的难处老人懂的
而我却默默地说,明年我还是不回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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