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向您推介这些面孔和诗歌，因着见识审美的缘故 —     

No.9 虞千野

虞千野

虞千野，本名张雪江，1970年代生于江苏常熟，北漂编剧，创作多部影视剧本，独立制作过两部电影短片，1990年代初学诗，居北京、常熟两地。

关于诗，他说：每一首诗歌都是记录存在的证据、痕迹。理想的诗歌本身赋予诗歌生命韵律，让它得以融入存在本身，美是一种高级的存在，它是永恒的。只有当词语已经不仅仅是词语的时候，它才有可能融入永恒。 

小广告

一个可疑的背包小伙从

建德门地铁口蹿出

尾随某个穿短裙的姑娘

她飘动的长发让臀部更丰腴

乳房更坚挺

这让人想起春天的比喻

我的目光无法挪移

身体走成了直线

小伙子快步越过我

像一个老练的中场自由人越过

迟疑的替补后卫

他伸进挎包的左手

将掏出什么致命武器？

我期待姑娘是

一个最佳守门员的状态

来帮我扑倒

这一粒我嫉妒的进球！

可他从包里掏出一张

带胶的白纸

绕过那只弹性活力的臀部

抵达她身旁的立柱

水泥上顷刻多出一张

有关灵力教育的小广告——

“来吧，跟我一起突破

障碍心灵的学习”

绿灯亮起

人群从斑马线流散

我拿着手机左顾右盼

心想，街上那么多男女

怎好意思发微信说

自己有点孤独

今天没有雾霾

春天就像春天的样子

处处花红柳绿

——想到这，我也有一张小广告

要贴往某只

弹性活力的屁股上

天赋一种

藏在天上的天，天上的云

藏在云里的云，云里的水

藏在山上的山，藏在水里的水

藏在山水中的山水，人文中的人文

藏在水里悄悄生长的植物，植物中的果实

藏在土里的土，矿石里的金子

藏在灰烬底下的火星子，火星子里面的火

藏在肉体里的肉体，生命里的生命

藏在欲望里的欲望，精神里的精神

藏在心里的心，心中的无名

藏在无名中的命名，对有效的主动放弃

敞开的揭示中藏着的秘密，藏的天赋

你藏在我的体内，我藏进世界的虚无

梦藏在真实的睡眠

一种事实隐藏另一种，一个假象揭示另一个

雾霾藏在雾霾中，雾霾中的迷蒙国土

国家藏在国家中，国家中不明显的我

我藏在我中，我内心的模糊国度

指认着隐藏的，误会着确认的

我们乐此不疲，这公开的秘密游戏

恐惧

我说的不是曾经

站在这个都市，站在人群中

涌动着的无名，热烈，持续的

无所顾忌向前奔走的勇气和

遭遇任何拐角时还能

哼着曲子快速转弯的果敢

我说的也不是这里

被不断增高的建筑阻隔的

越来越远的城市边界，被便秘的

车流堵塞的回家路线

我说不是的还有风停之后

灰色天空下，行人匆匆戴起口罩时

沉闷的身影及其相互道别时

模糊的发音

我说的是，我在北京

我做裸口呼吸时逐渐消失的

对死亡与生俱来的恐惧。

和衣而睡的女人

床被遗弃在床上

它已经暴露，不能提供

安全给美梦

在沙发上，她蜷缩起性感

以及身体中特工侧卧的秘密

‘背叛’，‘贫穷’，‘禁锢’

恐怖分子的名单没完没了

抓捕任务越来越重

她顾不上洗漱和脱掉行装

飞速进入睡眠，追赶

潜藏于日常的流窜犯

翻了个身，已抵达任务深处

她眉头紧锁，在梦境和现实的边界

遭遇险情，突发交火

她训练有素，口红手枪连连射击

草莓炸弹定时引爆

生活的牢笼关押不住

恐怖分子，被击毙的也会

自动复活，因此

执行特殊任务的人

睡去的速度往往快于醒来

我们仨

他能辨认夏日里

每一个走在大街的女人

他能看到她身体的性征

乳房、臀部、那隐藏在暗部的下身

他听到的所有声音都是喘息

重重叠叠爱的交响

红尘急促的通缉令

是的，被热烈的欲望占据的

是多情的我

他和另一个我住在一起

他醒着的时候

另一个总是沉睡

他不能辨认冬天

任何一个躺在床边的裸体女人

他只能看到一具冷漠的皮囊

生理结构、繁殖系统、赤裸裸的虚妄

他看到的所有表情都是乔装打扮的恐惧

变化多端的剧中人情绪

沉睡者无名的梦魇

是的，被冰冷的智慧唤醒的

是无情的我

他和多情的我住在一起

他睡着的时候

另一个总是醒着

他们俩住在一个身体

我负责

在他们睡着的时候

给盖上被子

我并不知道

当我睡着的时候

是怎样的一种姿态

以及错过了哪些

发生在他俩身上的

细节？

风雪夜

飘落的粉霁逐渐加大

白棉絮快速覆盖

街道、城市、人间

四周虚茫

我踩着雪地前行

脚底下发出‘嘶嘶，嘶嘶’声响

我莫名进入一个场景

那是今年初春

北京西郊白虎涧的佛堂

释常醒大比丘和我共过午斋

那是好吃的杂粮，豆腐

席间，我忍不住伸手

触碰他手掌上

八指之外剩下的两根秃痕

他平静地说，供佛了。

那感觉并非电光火石

而似抚摸流水

风越来越大

我踩着雪地

满脑子都是法师

和那两根消失的手指

雪花满天飞舞

瞬间变成灰烬

唯有道路寂静

不时发出‘嘶嘶，嘶嘶’的声响

（——注：释常醒师傅燃二指供佛。）

醒着的事物

——当下的预言

白日光芒消散之后升起了冷月

睡熟时晚风来抚摸梦境

那永远醒着的事物是什么？

生活也只是死亡梦境，唯有

失眠的身体里世界颠倒之后再

颠倒，当人生只剩下电影画面的高潮

迭起的期待，在某一幕精彩转场处

你，作为观众已经提前到达死亡之地

又好比贷款买下的一栋新房，钥匙

速递给了远方，守在未来开门的未必

是你所设定的邮件接收人，是的

总要有人不计代价去进行

对梦境的偿还之旅，总会有人随时随地

成为那提前进入房屋的先知角色

语言投影

——給冯晏

夜半梦醒时纠缠我的

是某些词语，挟裹被抑制的自由

像跳跃的篮球奔跑到篮板前

一次次扣篮，命中。

心灵最初没有缝隙

感官经不起微毫引诱

一个念头如微风

空地开始长草，词语陆续涌现

水开始是静止的，然后有了流淌

再投入漂浮物，并举起枪

扣动扳机和子弹飞射同步

它被击中，碎裂

在空气中屑散，消失。

一切安定，寂静如同

寂静，一个名词怎能

偿还一个动词欠下的债务？

当下忙于命名，未来只是过去的利息

这首诗，是瞬时闪回的灵光

抛掷的一堆词语

病愈前的心跳

寒流挥动手臂

撸黄了草木

灰褐色的鸟巢在枝桠

摇摇欲坠

我龟缩在北方的小屋里

挨着暖气片

进行干燥的呼吸

阳光从玻璃

伸进一个漏斗，连接

疲软的我

它无法把能量补给

光秃的植物和

中年的病体

吃药，喝水，休眠

对健康的恢复

倍加渴望

连日的昏沉

减缓了时间消逝的速度

“砰，砰，砰，砰——”

虚弱的人

从体内听见

猛虎出笼步步逼近

海豚诗

——卡丘微信群观胡茗茗上传海豚表演视频

黑色海豚轻松跃起

穿越圆圈里时

翻滚身体，露出白色肚皮

它们并排用额头托住

训练师的脚尖

平稳前行，在岸边一甩头

把她安全推送上沙滩

它们在池中全力跳起冲向上方

翻了两个筋斗后

把自己深深抛入水中

它们在透明的池子里潜行

每次出现都带来新的

喜悦氛围

训练师的精彩

是在演出的全程

让自己变成海豚的道具

好比一首杰出的诗作

高超技艺带来阅读的流畅快感

陶醉在语言的精妙

忘记了作者的存在

2015.12.16

阳光的羽毛

——也赠逍遥游兄

那时阳光很轻

如羽毛覆盖下来

世界飞翔着

你像一只鸟儿

春梦过于羞涩

填满你不洁的躯体

日结月累

猥琐的思念，过于沉重

当别人起飞时

它压着你蜷缩在角落

无能地哭泣

是的，虞山

可以替换嘉菱荡

村庄可以被街道刷新

婚姻却无法

迁走心中的爱和

眼底的忧愁

多年以后，探险家们

都已身感疲惫，对飞行

不再怀有莫名冲动

世界已悄悄

收回翅翼

深夜的鸟巢

何时起旧歌震荡

酒颤出水杯

舌头舔舐嘴角上

隐秘的暧昧

阳光的羽毛仍然很轻

掉落的时候

不发出任何声响

2015.12.1

深夜，在北京西海的大风里

被丢弃在城西的湖面

虽小也有着

野外水库

暗夜的深纹

那个垂钓的胖子

在半明半暧中——

坐等鱼儿上钩

大树模糊的影子

横亘在他身上

仿佛也是一种垂钓

风来了

杨树急迫抖动

柳枝却是

闲适拂摆

我忍不住

去拥抱它

在我不能形成合围的

臂弯中

树干纹丝不动

风从我背后

紧紧抱住我

以及被我抱住的大树

某个声音

越来越大

就在即将喊出的时刻

我松开了手

在我身后，风

仍然抱紧我并

随时松开

包括我

所能触及的

一切事物

诗脸谱栏目主持： 杨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