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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1 赵 琼

赵 琼

赵琼，男，1966年生，1986年入伍。山西夏县人，现在北京某部工作，中国诗歌学会会员。著有诗集5部，有诗作散见于《诗刊》、《解放军报》等报刊，多次入选各种诗歌年选。

一群人，在用翅膀打铁

勿庸置疑，这就是一群靠着翅膀

打铁的人。他们在用翅膀打铁。炉子

被他们架在空中，与天地分界。

有的时候，这一群用翅膀打铁的人

总会把一些阴谋和觊觎，与风啼或者是雨吟

混合在一起捶打，并最终淬成一扇

灵巧并且炽热的门，让所有的幸福安逸

全都与祥和携手，都能在这里，休憩或者转身。

但，更多的时候，这一群用翅膀打铁的人

常常要以自己刚毅如铁的头颅为锤。星星

月亮、太阳，甚至是一只云雀的一声嘀哩

在责任的砧子上，全都被他们敲打得

威风四射，火光四溢……

用翅膀打铁。用翅膀打铁的人

常常在白天或是夜里，把自己的汗液和眼泪

全都集于主义的淬钢之盆。把眼瞳和心瞳这两种

属性相近的物质，打磨成一柄锋薄刃利的器皿

置于生活的地头或是家园的门口，让供养生活

或是享受生活的人们，各取所需。

用翅膀打铁。打铁人的一年四季，不分昼夜

总被如霞似血的炉火，渲染成一幅铁一样的图册

就像是他们用锤头锻成的那一把镰刀

又与一柄锤头，抱在了一起，紧紧地依偎着一面

守护着版图的猎猎红旗……

2015年10月31日

来到上海……

1

只因为我的前半生，只有两件事情

可以在人前讲上一讲：一是牧羊。

二是操枪。行走带着我走过很多地方

所以，我常常，就会用感谢的平仄

和韵脚，在一张需要致谢的名单上

来标注曾让我立足的所有的城市

以及村庄。在这些名字的上方，写上

有关时间、事件的叠句，写上雨雪

以及阳光的类比以及抑扬。有的

什么也不写

只留下纸张原有的光洁或是岁月蚀刻的

干皱或沧桑。因为，靠着本能

我也能识得出：那是一付——

育我的乳房……

2

在寒风乍起的那一刻，我就打算好了

今年，就呆在那里，哪里也不去。

屋顶漏雨的地方，已经堵好

透风的地方，也用旧草纸，全都统统糊上

小米一袋，劈柴一堆，白菜一筐……

一件厚实的棉衣，被妻子放在屋外的阳光下

晒了又晒，晾了又晾。就像一粒

被父亲从田野收回到院子里的玉米

我时刻准备着，与白雪一起，睡进

父亲的粮仓

3    

是一张树叶一样的动车车票，让我在

冬天的身后，又看到了柳绿，又闻到了

花香。厚厚的棉衣，被我放进了衣橱

不用戴帽子，手套也被我脱掉。

我把准备御寒的长发和准备遮丑的胡须

全都剃去，一头扎进一畦被叫作上海的池子里

坐胎、为秧……

2015-12-26日，写于“首届中国网络诗人高级研修班”会场。

在万米高空之上，想我地下的亲人

说好了就要起飞的飞机，迟迟也没能起飞

我的天，被阴霾抱得那叫一个紧……

“飞机不能起飞……”的广播，一次一次

一次一次，一次一次……把阴霾，往候机室

和轰鸣在地面上的机舱里勾引。遥远的电话

一个接着一个，不停地往这个地方打过来：

稠密。像雨。

是鸟一样的一个跃升。让所有的心事

在终于松弛的那一瞬，又一次被高调地提起。

飞机，就像是最终成王的那一枚精子，穿过一片又一片

凹凸的云层，在属于自己的巷道里呼啸着飞奔

任由淹没了江山的云海，在一具坚硬的身子下面

不住地喘息。头颅上方，光芒如隼。让振翅的命运

把所有的高尚和卑鄙，全都咽在自己的肚子里

驮着所有的目的，去接近目的……

在万米高空之上，在飞机一个氧气充足的器官里，我想起了

我那云层之下住在地下室里的母亲和妻子，还想起

住在比地下室还要更深一些泥土里的——我的祖母

想起：她们喂给我的，所有的粮食以及水。

2015年11月11日

母亲是一个胃部极小的女人

一日三餐，或好或坏

好，也不能每顿

都吃个肚饱

就是坏，也坏不到哪里

母亲有办法，让映面的清粥

去安抚一家人

以抗议为生的肚皮

母亲总说，父亲的口粮

一粒也不能省

省了，他就会输给

跟他较了半辈子劲的土地

母亲还说，我的口粮也省不得。

她说，现在要是亏了幼苗

将来就会矮了屋脊

母亲是一个胃部极小的女人

一天不吃不喝

也能将太阳

从黎明

擎到黄昏……

2015年01月18日　

推着瘫痪13年的父亲在院子里放风

推着瘫痪13年的父亲在院子里放风

看着头顶上那满树的叶子

在枝头茂盛

就像是我儿时放丢了的

父亲给我扎的那一些风筝

已瘫痪了13年的父亲

坐在轮椅上

盯着一群又一群的鸟

有几片白云

在离他不远也不近的空中

不停地翻飞

我坐在父亲的一旁

我的儿子坐在我的一旁

并将他的头，倚在我的肩膀上

虽说是春阳普照，鸟语花香

一家三代的三个男人

就这样坐在春光里

还是让我想起了

故乡秋天的一条溪流

以及簇拥着溪流和村庄的

满地高粱

此刻，我们身后的那一树桃花

正在怒放

桃树下的那一滩青草

正一个一个地挺直了腰杆

可着劲儿地向着更高的地方生长

去年枯了的那些草，好像是在心里

明白了什么，便一心一意地

靠近了土地……

2015年03月07日　

父亲与他种了一生的豆子

豆子老了的时候

父亲也老了

老了的豆子和老了的父亲

就像是一对少不更事的顽童

时不时地就使着小性子

拌嘴，别劲

父亲的牙口比不过豆子

是啊！

父亲将陪了他一生的牙齿

全都种进了

他陪伴了一生的地里

喂了豆子

被父亲养熟后的豆子

被父亲背回家里

是阳光，让豆子与父亲一样

坚硬无比

但坚硬的豆子与坚硬的父亲

都一样怕水

豆子害怕水的潮湿

父亲惧怕别人的泪水

怕水的豆子性烈

因此，总也逃不脱

被火烤被水泡

被比它还要硬的两块石头

磨得碎碎的

被做成豆腐

父亲时不时地

就嘲笑豆子

说豆子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都成豆腐了

仍还在冬天的某一个日子里

和水一起

与刀子作对

其实，父亲也知道

在他嘲笑豆子的时候

豆子也时不时地拿他的短处说事

说惧怕泪水的父亲

被两行真假难辨的泪水浸泡之后

一排窑洞

就在我家的崖顶上扎下了根

他却为进不了

那一块

置于别人自留地里的祖坟

没日没夜地就嚅动着嘴唇

时不时地就抬头望天

望一望自己头顶上的

那家邻居

收完了豆子的父亲知道

豆子一年只能老一季

被父亲收回家里的豆子知道

父亲一生只能死一回……

于是，豆子

就成了父亲唯一的知己

时不时地

父亲就将一把豆子

紧紧地，攥在

他那皮肉渐少的手心里……

2015年03月18日　

中元节，给奶奶上坟……

艳阳当空，秋风拂地

凝望如水流淌

让一棵谷穗

日日深沉。

奶奶，是我生命破壳时的

那柄利喙

虽然不长，却坚硬无比。

想必是她当年的一个粗心

将她的喙，遗忘在了我的心脏里

让我这半生的心思，全都花在了

期盼着一个又一个生命的降临

想着奶奶的时候

我正坐在故乡山坡的一隅

守着一抔掩埋了奶奶

却又靠着奶奶那枯瘦的身躯

并得以茂盛的荒坟

坐在奶奶的坟头

我也就成了坟的一部分

秋风徐徐，谷子一浪一浪而来

又一浪一浪地退去

骄阳，却毫不掩饰自己

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霸气

总让我的泪水和汗水

时不时地就纠缠在一起

并相拥着落地，砸得一只

在地上爬来爬去的爬虫

不知所以。

坐在奶奶的坟头

想着奶奶的那一会儿

朋友，从北京发来了一条微信

他在微信里，提到了——

门。

2015年08月28日

秋天的夕阳，伴我回乡

秋天，如期而至。夕阳的眼眸

就像母亲，望着自己一个不期而归的亲人。

溪水，在小屋的身后不停地流淌

将一树果子和我与母亲的身影，翻腾得“哗哗”作响。

东山顶上的月亮与西山顶上的太阳

深情凝望。白了棉田，黄了玉米，红了高粱。

与一群羊一起回到山村里的我，就像是一只回家的山羊。

2015年10月09日

想起家乡的两块石头

老了老了

却想起了家乡的两块石头。

石头，有名无姓

也许就像村西头的二爷一样姓石

也许它就叫石头

比如，百姓。

非常有名的那一块

被二爷的先人运进了京城

琢成了神像，矗在一坐庙堂的正中

接受世人的顶礼

另外一块，仍落在田间

经常被狗蛋、球娃、地生等一伙

用来喘息、垫腚……

2015年10月14日

在新疆拾棉花的二姐

在离家数千里的新疆拾棉花的二姐

昨晚，在雇主的家里打来了电话。

她说：新疆下了一场好大好大的雪。

雪太大了，也太白了，她明明知道

她还没有来得及拾完的棉花就在雪里

她在雪地里扒了两天了，就是找不到棉花……

听完了二姐的话，母亲冲着电话就骂二姐：傻！

骂完了二姐的母亲，一头便扎在了灶间

让风箱的“叭嗒”声，一阵紧似一阵地响

一团又一团的柴烟，从锅灶直往外窜

雪的雪白，像棉絮一样，顷刻之间

就把母亲，裹成了一团……

2015年11月29日

杀牛

老牛确实老了

它耕不了地，也拉不动磨

就连那条，被它踩了一辈子的山路

也时不时地拿它开起了玩笑

只要它一上路，路就将它的双膝按倒

跪在地上的老牛，关节嘎嘎作响

泪眼婆娑

就像人发狠时咬牙的动作

起初，老牛只是咬牙

到了后来，老牛的牛脾气终于上来了

一个想压碎山路脊梁的跪姿

却把自己的腿骨给硌折了

那天，是个中午，太阳很毒

老牛与路较劲的地方

是山路最陡的那个垭口

尽管，父亲叫来了全村所有能搭上手的男人

也不知是路不松手，还是老牛死不认输

老牛与路死死地纠缠在了一起

谁也不肯挪动半步

眼看着太阳越来越大

很少出汗的老牛

身上不停地往下滚落着汗珠

苍蝇一只接着一只，赶来

数量，超过了老牛身上牛毛的总数

……

当二叔背着一张牛皮来到家里的时候

如镰的月亮，正好挂在了牛棚的墙头

父亲正蹲在山墙的下面——

那个老牛一辈子歇息的地方

嘴唇不停地嚅动着，像是一头正在反刍的老牛……

2015年07月27日

黄土里的祖母

现在，可以准确地说

是黄土

已将小村哺育得不再消瘦

槐树与夜莺

总将一些以咳嗽为背景的梦

摇曳成一幅

思念的图景

麦子在粮囤或黄土的腹部

盘算着生育或成长的细节

让思想和日子

一代一代地归于黄土后

又出生于黄土

村子里的黄土

与一层又一层的月光一样

越来越厚

以至于让我从中找到了

我那位已去世了多年的祖母

村子里的槐树越来越稀

已经挡不住了风和沙尘

就像是我家族里那一些

越来越少的亲人

是这一粒又一粒的黄土

让我在每一次

有月或无月的徒步回归时

总觉得我的祖母就在我的身前

或跟在身后

或正与我并肩，一起

走向那个由黄土砌成的小屋……

2014年6月29日 星期日

诗脸谱栏目主持： 杨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