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的遗物

一个山里的木客
在江上运送木材遇险了
被一对路过的父女救起
互生情愫。木客迁居异乡
终抵不过对故土的思愁
携妻带子回到山里
还带回了妻子家族世代经营的
茶树种子。现在
茶树的种子遍布了
遂川的山峦，木客的后人
已是地道的茶商
其实我挺想听听木客伐木的故事
或者看看木客本人使用过的一些遗物
比如在缭绕的茶香茶烟里
我冥想着垦荒的锄头
斑驳的陶瓷瓦罐
他一生感恩赠与妻子的信物……

在木客后人侃侃而谈中
我继续冥想木客在水雾苍茫的
山涧里躬耕，摘茶的身影

◆还是与爱或冥想有关

还是与爱或冥想有关，比如
簇拥交缠在一起的茶树枝
两小块被铲开又使劲靠近的地皮菜
在镜头里小成一些点仍挥舞手臂的人
你在朦胧雨雾里的回眸
你的回眸让我想到菩萨心肠的女子
湿滑狭窄的路面让行走的人
重新学会彼此关照，搀扶
采茶人的雨具衣物闲置路旁
野菜花在沟垄的间隙里
偷偷地探出头，它的样子
让我想起多年前小可被老师发现
写给同桌小纸条惊慌的样子



◆旧廊桥

遂川老街有几百年老字号的糕点店；
有清晨蹲在木楼门口，用弯曲的竹节做成
的烟斗，悠闲地吸草烟的老人；
有斑驳的青砖，鹅卵石，旧廊桥……
旧廊桥在街头连接两头的木楼
像一顶一直扛在壮汉肩上的花轿
走在廊桥上的女子，总是多出了
一些古典的婀娜和羞涩，仿佛回到
旧时光。廊桥上的人看着风景
他们也成了廊桥下行人镜框里独特的风景

这旧廊桥真的有如时光的默片
你要调成黑白的底片，然后你负责转身。
我在廊桥上一直看你慢慢地消失在光阴里

◆桃源居

有古老的梯田和原始的耕作
抬头可见缭绕云雾里的轿子顶，望天丘
脚下是淙淙的泉水，溪涧，鸟鸣……
我来自俗世，暂时坐在门口的竹椅上
冥想我不堪的现世，干净的往生
一个路裤腿上还粘着泥土的农人来了
挨着我坐下。他世代居于此地
他自豪地谈到几个儿女都在上海深圳
他帮不了他们带娃，也整不干净
高级的瓷砖地面，做不来欧式的饭菜
“这里的地，我想荒就荒，想种就种”
他给儿女们还有儿女的亲戚朋友寄过去
自己种的大米，红薯，黄豆……
“唉，可惜这里的空气寄不过去”

他瞥了瞥桃源居里干净别致的布局
“住一晚好几百，抵我几分地一年收成。”
他说闲得慌的人就爱糟蹋粮食

◆寄生草

路边一棵千年椤木石楠
四周插满了香烛，树身系满了红绸带
寄生草不经意地长在凹凸之处
叶片宽大翠绿，和石楠的叶子似乎
没有二致。有如我反复沉浸在某本书里
然后产生自己就是书里某个人物
的错觉。“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

椤木石楠，是寄生草生死轮回之所
寄生草，是我暂时游离体外的魂魄。


◆木楼上的二胡

原住民，非表演性弹奏。
游人自发性地驻足聆听，喝彩。
远远看过去，拉二胡的的人有点像我舅舅
但他有一双灵活会说话的眼睛
舅舅始终是戴着墨镜的，他曾经
有一双让学生和我望之敬畏胆怯鹰一般的眼睛
十几年前突然干了，枯了
彻底失去了光明……慢慢的
舅舅习惯了通过声音和触摸辨识亲人，器物……
舅舅喜欢拉《二泉映月》《光明行》
木楼上的弹奏者摇头，继续拉着民间小调
转身离开的游人开始表达对闲居的向往
“你看他俩随意搁置的酒杯，多自在”

我突然想给我过年也没去看望的舅舅打个电话
一个急遽的转弯又让我立刻专注于开车。


◆茶桶或鱼篓

所有旧的器物都让我想到旧时光
或者往生。比如边缘被磨娑得凹下的
茶桶。竹片篾丝已呈断裂脱落趋势的鱼篓
都让我想到用过它们的旧主人
他们有的已经入土，有的正等着时间
把自己收走。站在茶桶旁一位头发花白
的老人在以帕拭泪，肩膀轻轻地颤抖
这些静止弱小仿佛随时任人摆布的器物
送走了旧主人，暂时或者永远离开了
曾经时刻盛装的事物，比如茶叶，鱼
如果算下来，它们应该曾经装下一座山的茶
一整条河的鱼。那么小的身体
不断地填充人世的烟火云雾，现在
空落下来，有如一个不再吟唱静立一旁
的歌女。那旧的衣裳仿佛一碰就会脱落下来


◆在草林镇的小茶馆

在草林镇旧屋改做的小茶馆里
我们一起虚度整个上午或整个下午的时光
泡一壶本地的清明茶，来几碟酸辣
的泡椒，姜片，萝卜，荞头，凉薯；
再几碟盐煮的花生，瓜子，豆巴，菱角……
在草林镇的集市上买了软绵的豆腐糕
四处散落的八仙木桌坐满了赶集人
“这样闲散自在的生活，真的太美好了”
“就这样闲坐到太阳落山，多好”
存平说草林镇赶集的人都要太阳落山回去
他们悠闲地聊着家长里短，街坊旧闻
有人在阁楼上的木窗子里伸出长镜头的单反
长嘴壶添加滚烫的开水时又一次
翻滚起嫩绿亮透的茶叶，此起彼伏的
聊天谈论仿佛春天漫山遍野的蝴蝶和野花

我们在草林镇的小茶馆里虚度时光
接下来各自漫长的车程旅途，按下了暂停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