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完全闲下来的人

每天除了和家人耳鬓厮磨，相濡以沫

就是与时间静静地相处

我知道时间是什么

过去，现在和未来构成了它的基本形态

我属于现在、当下，是正在进行时

未来在我的前方

过去在我的后方

我仍然是一个走在路上的人

像时针一样，不慌不忙

缓缓地挪动着自己的步子

 

如果我回忆

过去的一切就会被我唤回来

如果我展望

未来的一切也会被我拉到眼前

而我既不喜欢回忆，也不习惯展望

因为，我还没到用回忆打发时间的年纪

对于未来，我也不愿过多去想

未来的一切未必都是美好的

年轻的未来是成熟和衰老

衰老的未来是死亡。我的未来

是未知，是模糊或茫然

 

模糊就模糊，茫然就茫然吧

能活在当下，就是一桩很幸福

很惬意的事，反正是一个闲下来的人

快乐时，便尽享快乐

烦闷时，就出去走走

在过去与未来之间悠然地闲逛

当我偶尔从自身抽离出来

便会看到那个独行的身影

 

                         萎   缩

 

一切都在萎缩

我曾经走过的宽广笔直的大道

即将萎缩成一条爬向寒冬的枯藤

我曾经嘈杂热闹的社交圈

已萎缩成如今寂寞的斗室

 

我曾经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朋友

已萎缩成今天孤零零的一个人

而这个形单影只的我

也将会萎缩成一个干瘪的小老头

一条枯瘦的影子……

 

一切都将萎缩和消亡

包括这间暂且容我安身的斗室

终将萎缩成一方

只能容下一把骨灰的盒子

世界依然如新，而我只是一个过客

 

 

                    旋转楼梯

 

一座楼梯绕着自己逆时针

往上爬，经过的房门都紧锁着

我气喘吁吁地来到一个大门洞开的

房间，里面黑压压地早已坐满了人

他们仿佛正在议论着什么，见了我

便立刻鸦雀无声，并把惊异的目光

一下子投向我。我很尴尬

觉得浑身哪都不自在。俄倾

僵持的场面便开始乱了起来

有的一边怪怪地瞅着我笑

还一边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我觉得自己在此时此地出现

有点唐突，似乎是一个错误

尽管在座的都是一些熟悉的面孔

有几位还是我在位时提拔上来的

我可是他们的伯乐和人梯呀！

他们怎么突然都装作不认识我

而且变得如此陌生起来？我心里

正犯嘀咕，发现有几个死去的人也在其中

这些活人和死人聚在这里干什么？

是在开会吗？为什么不通知我这个头？

他们见我满脸疑惑，呆立不动

却没有一个人主动上前跟我搭话

或让座给我，而是像事先商量好了一样

撇下我，一哄而散地走了

偌大的房间，顿时荡然一空

我感觉自己，在人群中是那么孤独

 人声喧闹的地方，原来也是这么荒凉

当我从茫然中回过神来

发现门口还站着一个人——

噢，是单位的保安，我刚要张口

他忙走上前说：“您来单位是取报刊，

还是领工资？”这时我才意识到

自己已退居二线多年。我们一边搭话

一边顺时针沿着楼梯往下走

转弯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个趔趄

把我吓醒了，噢，原来是在做梦

 

                        闲   趣

 

我喜欢拥有这样的时光——

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江边

看那些可爱的小鱼游上来

衔自己的影子。它们几乎总是

无所顾忌地一起涌到岸边

想把我一口一口地吞噬掉

可事实上，它们只能把我的影子弄碎

或弄成一圈一圈的涟漪……

当他们折腾累了，或受到什么惊吓

便迅疾遁去。这时

水面上又逐渐恢复了初始的平静

我的影子也随之完好如初地映现出来

看上去异常清晰

 

                          蛙    卵

 

这些果冻一样粘稠的东西

就披挂在水边的草丛中

如果不是亲自下到水里

你是很难发现它们的

这些密密麻麻的小黑点

分布在一张张半透明的胶质物上

看上去仿佛都会动

这些生命之魂——蛙卵——

成长中的小蝌蚪——未来的青蛙

茂盛的水草，不仅给它们提供养料

也给它们提供生存蔽护

这些水中的音符，迟早有一天

会变成大自然的架子鼓

让这寂静的池塘

热闹得像一锅滚烫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