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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名/姓名:禾秀
加入时间:2016-05-31
诗人简介

禾秀,女,70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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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段

她也许盯着我多时,只是
彼时我在梦里贪欢
又或许是我六岁的笑声从梦里流出
打湿了屋子
她一动不动坐着发呆
一个寡居多年的八十多岁的老妪
在四十年前的冬夜
突然哭出声来,一边哭一边唱
从八岁荡秋千唱到豆蔻嗅青梅
从洞房花烛夜唱到郎君娶新妻
从含辛茹苦育娇儿唱到任劳任怨待公婆
从中年郎君撒手去唱到夜半窗前野猫来
从更深榻冷无人问唱到白日人前笑吟吟
夜里孤影对孤灯
她唱一声,哭一声
哭一声,唱一声
我竖着耳朵听着听着
睡着了

2021年的37首

 1. 我爱你

 

 

最理想的爱情是爱了一辈子

想了一辈子

却连面都没有见过

待到风烛残年

一个人跋山涉水而来,在春风里

扶着墓碑

抚摸刻进去的名字

一笔一划地

深深吻下去

 

 

 

2. 雨后

 

这是一封刚刚开启的信

每个字都带着芬芳和清晨的鸟鸣

没有飞跃千山的疲惫

只有扑面而来的被神洗礼过的鲜亮

一副副新面孔

即便是那些被折断的,被摧毁的

也都身披重生的光芒

生活,有一种大病初愈的美

 

 

 

3. 日迟迟

 

 

 

我愿意这样醒来

阳光带着崭新的表情照到床上

是他们说的日上三竿

窗外的鸟鸣像斑驳的树影,每一粒

都有清洗过的空灵

你穿着宽松睡衣走在这温柔的光里

时间不发出一丝声响,除了暖

慵懒和缓

而我,多愿意做一只幸福的螨虫

附在此时的被子上,不需用力地活着

任凭自己渐渐融化、消失

同样不发出一丝声响

 

 

 

4. 突如其来

 

 

我们身披霞光,并肩坐在高岗上

晚风带着末世的苍凉

流泪的羞耻感是以后才有的

我走在人群里,时时

会有突如其来的悲伤

来来往往的人,流淌的孤独的河流

我像落日

在心里拥抱他们无数次,又推开他们无数次

那个默默等待的人是不是也这样

拉锯般爱着我

 

 

5. 须臾

 

 

这一生要有多长才会被神眷顾到

我的啼哭,讪笑,哪一次不带着

朝露

爱而不得的人啊,远在天边的城池

我的跋涉,吻别,哪一次不带着

残阳

压进眼里的风疲惫而哀伤

这瞬间的永恒与永恒的瞬间

恍惚,就成了枯草,孤坟

我还没被人狠狠爱过呢

那种喊一声就会渗出血的

譬如车前草

一定深深爱过碾压它的车辙

 

 

 

6. 霜叶

 

 

一枚叶子到老才有了血性

一棵树,只有到了秋天才露出风骨

这并非憾事

有些树终其一生都是绿的

有些叶子,燃烧时会噼啪作响

而有些直到变成灰烬,也依然

默不作声

 

 

7. 木归山

 

 

我不是在所有人面前都能这样打开自己

有时走出很远才轻轻挥一挥手

他们见不到我的哀伤

更无从说起喜乐,而唯有你

让我时时想要落下

想要天地怀抱的旷世慈悲——

允许我锯齿尚未磨平

允许我贫穷、丑陋,衣衫褴褛

允许我哭泣,绝望

一路俯冲

 

 

8. 折痕

 

多年后,你该如何回忆我

喉间刺,还是水上光?

我分明看见

一个人拉着一场雪

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纸上

我的悲伤并非源于衰老

而是在这空空的人间,没有一道折痕

可供我轻而易举

走回去

 

 

 

9. 飞扬草

 

 

总有一个人会成为你皮肤下的湿热

皮肤上的湿疹

让你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他也会成为卡在喉间的炎症

刚一开口,就痛不欲生

至于那些滞留在肝肠的沙粒

想起来就吹过一阵又一阵狂风

也总会有那样一个人

带着春水万顷轻轻围拢

内煎服,外沐浴

你看,又是一个新人了

 

 

10. 陈皮

 

 

只有把身体掏空,把心掏空

才可以百毒不侵———

仿佛谶语,如此

一个人被反复碾压,盐摩,揉搓,晾晒

一个人迅速老去,健忘,萎缩

一个人又迅速重生,它挺起腰板

它跳入水中,一点一点

滋润人间的喉咙

它沉默太久,需要太多呼喊

那种水汪汪脆生生的呼喊

那种即便一只脚已踏入坟墓也要回头

应一声的呼喊

 

 

 

11. 密接

 

假如我们的关系可以这样界定:

密切接触者,次密接,次次密接......

也好,无论如何,都曾经拥有

哪怕只是时空伴随

也好过现在

一个骄阳似火,一个大雪漫天

两个相爱的人

过着毫不相关的日子

那么多人擦肩而过,那么多人彼此牵连

而我们,却无丝毫瓜葛

 

 

 

12. 群中的人

 

 

我不知该如何称呼你,那种

一出口就热泪盈眶的

而事实是我总会尴尬地选出

份量最轻的,最不合时宜

就连你,也是虚构

仿佛这初冬落叶纷飞

徘徊于季节之外

落在哪一处都不是归宿,而你

又来自何方?我的自相似

我的局部与整体,当我深陷于阴影、形状

请原谅,只能想到这些比喻

光怪陆离中,你来,我往

像一条河流漫过来,又漫过去

而我爱这冰冷,流动,不回头

只是我真的需要一个称呼,在人世

用来目送,用来夜不能寐

用来泣不成声

 

 

13. 人间即地狱

 

 

 

窦文涛讲——

在美国遇到一位占星师,他说

人死后,都会去天堂

所有人

刘索拉问:没有人去地狱吗

占星师说:这里不是地狱吗

 

 

 

 

14. 一切都会好起来

 

 

公园的长椅上坐着安详的老人和沮丧的孕妇

对话如下——

几个月了

二十一周

很快就要卸掉包袱啦

说起来容易

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和父亲

你们关系不好吗

他病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的,我们该走了,父亲,车来了

 

 

 

15. 多浪费啊

 

 

 

路灯还在亮着,假如整晚都没有人经过

那些光亮,光亮里的战栗

多浪费啊

文字里的欢爱奔腾,汹涌

假如没有人阅读

多浪费啊

但我不能打开

像划开一根火柴

这沉默的余生

——多浪费啊

 

 

 

16. 我就不打电话了

 

 

 

母亲离开后,不到万不得已

我很少往家里打电话

我怕发现是爸爸接的,会脱口而出———

爸,我妈呢?

 

 

 

17. 拉直问号

 

 

他把喋喋不休的姑娘一把搂进怀里

吻了起来

她举着拳头

身体扭曲着,挣脱

可没过一会儿

就投降了

 

 

 

18. 褶皱

 

 

那时候,我们在衣缝里捉虱子

只要两个大拇指指甲轻轻一挤

一条生命就会消失

隔壁有个八十岁的老太太

守寡多年,每次她都把虱子放进嘴里

把虱子血一口咽下去

她说:自己的血,不脏

 

 

19. 南湖花开

 

 

 

开出的第一朵花真是勇敢

像家里的长女挺身而出

胆怯藏在迟疑的苞芽里,现在

索性就开个热闹

她兴奋地摇醒身边的姐妹

叫它们“珍珍”“爱爱”“怜怜”

它们揉着睡眼,打着哈欠,伸着懒腰

要亲亲,要抱抱,要举高高

假如有一朵落进湖水

我愿意祝福它

在漂泊中

遇见爱情

 

 

 

20. 老树根

 

 

 

村头最粗的柳树被人砍走了

剩下光秃秃的根

就像一个人被突然拿掉身体

只剩一双脚留在原地

每天都有老人坐在上面,抽着旱烟

当然,你可以理解为

枝干又长了回去

 

 

 

21. 起伏

 

 

春风在人间打坐

木鱼声落下,满地都是经文

阿弥陀佛,它们抽出枝,发出芽,长出叶

结出果

你从江南寄来柿饼,倘若结石

我把它称为”舍利”

 

 

22. 对视

 

 

两个半月以来

一身红裙的玛丽娜一直坐在椅子上

接受一个又一个陌生人的注视

她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直到乌雷在对面坐下来

玛丽娜再也忍不住

她浑身颤抖哭泣起来

每个人都有软肋,是的

这个与她相恋十二年的男人

曾经是打开她的钥匙、将她洗劫一空的强盗

现在

成了她人生中轻轻倒下的第一枚

多米诺骨牌

 

 

23. 木梳

 

 

一个悲伤的母亲

每天

都在失去自己的孩子

每天

都在安慰剩下的孩子

 

 

 

24. 蝉蜕

 

 

离别就是硬生生裂出一道缝

一个人从身体里挣脱出去

它飞翔、它高歌

它风生水起日日新生

而留在原地的空房子、一座

废弃的子宫

在风中一碰即碎

 

 

25. 春娩

 

 

在春天,有时我是身心松动的土壤

有时是即将破土的种子

每一天都在预料之中,每一天又都有无限可能

偶尔的倒春寒像分娩时的阵痛

雷声响过,雨水用细密的针脚

缝合闪电的裂缝

生命浩浩荡荡而来

春风、春花、春水、春心

亲爱的,如果你在该有多好

捧起我,就像捧着一盆幼芽

 

 

 

26. 容器

 

 

 

教授往杯子里放石块

直到满得不能再放

接着放细沙

直到满得不能再放

然后放水

很多时候爱一个人也是这样

时间

迟早会利用彼此的棱角

慢慢被其他物质填满

 

 

27. 倒春寒

 

 

一个人递过来的暖,僵在半空

多尴尬,惊慌的人群开始乱穿衣

 

是谁“噗嗤”一笑

瞬间打开冰冻的河川

 

 

调皮的,过来——

让我使劲儿亲一口

 

 

 

28. 红发簪

 

 

 

我更喜欢它簪在高挽的白色发髻上

像红豆掉在雪里

我们一起说过那么多话

总会有些落地发芽

长成谚语,传说

也总会有一个人想起另一个的好

越过时间的枯枝,在风中

一遍遍描摹

 

 

 

29. 方言

 

 

 

父亲来城市已经一个多月了

我能感觉他处处小心

一点也不放松,这让我很难过

直到有一天在超市

服务员用家乡话抱怨老板

父亲眼睛一亮,径直走过去

第一次主动与人说话——

你是乐亭人吧

对方说是

他头也没抬,继续自己的抱怨

而我的父亲

竟站在那里

听了半天

 

 

 

30. 位置

 

 

 

这是大学时的一个心理游戏

财富、智慧、健康、父母、爱人、子女、美貌

你需要一项一项舍弃

我删除了美貌——做个平凡人也挺好啊,只要有健康

我又删除了智慧——傻一些也很好啊,只要有财富

我又删除了爱人——没有爱情也可以活啊

直到最后,我剩下了

父母

 

二十年后,当我把这个游戏介绍给学生

我又做了一遍

这次,剩下的是孩子

为此,我内疚不已却坚定不移

 

 

31. 指纹

 

 

这一圈圈独一无二的预设好的路线

将我在尘世的名字重重压住

“你往哪里跑?”

以后的日子,任何遇见都是

早有预谋

比如春天的爱欲与秋日的哀愁

我也是冬夜茫茫白雪铺就的大地啊

是谁贸然留下一行情书

让我一生不得舒展

 

 

 

32. 洗脚

 

 

我知道父亲不喜欢天天洗脚

只是碍于我的“规矩”

 

 

接好热水,搬好凳子

我直接招呼他洗脚

跨过了征询意见的环节,包括

想不想洗,什么时间洗

 

直到今天晚上,看我起身接水

他懦懦地说

——今晚不洗了吧,昨天洗澡了

接下来,我七十岁的父亲

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一直低头收拾床上的东西

不敢再看我一眼

 

 

33. 方言

 

 

同村有孩子考入我任教的大学

受父母之命去接她

她怯怯地

一会儿喊我“老师”

一会儿喊我“姑姑”

她还不会自然流利地说普通话

她说话很慢

在方言与普通话之间犹豫着

直到我用家乡话问她路上是否顺利

她如释重负的表情让我至今想起

依然动容

 

 

34. 推拉门

 

 

 

进来时你没注意到

一扇门躲在另一扇门的背后

它还不能消失,只有最大限度地

缩小自己,再缩小自己

直到离开

它才站出来,以门的形象

目送

面对背影

再自卑的人都能从尘埃里站立起来

从此,不透漏一丝风

 

 

35. 咬苹果

 

 

我和父亲坐在南湖公园的长椅上

我们拿出自己带的午饭、苹果

水果刀却忘带了

父亲牙齿坏了

不能直接咬着吃

我开始像小时候母亲喂我一样

一大口一大口地

把苹果咬下来递给他

我近七十岁的父亲

捧着各种形状的苹果块

安静地吃着

听话得像个孩子

 

 

 

36. 井上霜

 

 

 

井沿上白色的松针,朝里或朝外

刺痒的凉

水有林深的面孔

打水的人

水桶上粘着松林

每走一步,松涛阵阵

时有小鹿露出眼睛

惊慌而湿冷

 

 

 

37. 梅

 

 

 

喊一声,花开一朵

喊两声,花开一树

第三声落地,大雪就扑面而来了

喊一声,风落一朵

喊两声,风落一树

第三声飘来,枝头就只剩下这一朵

湿漉漉的面孔

有我羡慕的不谙世事的

眉眼

2016 年的60首

整理一下,去掉那些实在不堪入目的,以时间为序,凑了60首。好坏不论,权当记录。


1.       校园甬道上

 

这条甬道上正走着未来的各界精英,
政客、商人、学者、科学家,
教授、工程师、医生,
还有诗人。

此刻,他们勤奋、谦卑、正直、善良,
他们愿意和修鞋匠谈世界形势,
愿意和锅炉房师傅说UFO,
愿意毫无戒备地扶起倒地的老人,
愿意说:对不起,谢谢,请,
愿意表露愤怒、忧伤、彷徨,
此刻,他们拥有理想、爱情、音乐和文学。

但一想到十几年后,
便忍不住悲伤起来:
但愿他们不会像我一样
越来越穷。

 

 

2.       《世界》

 

世界被安放在一枚小小的抽屉里,

我安分守己

从一张纸走上另一张纸,
从一枚印章跳上另一枚印章。

 

我在里面规规矩矩地微笑,

遥远、陌生

并轻如鸿毛。

 

 

3《孤独》

 

你不知道世界为什么被瞬间掏空,
星光隐退,天地苍茫。

 

黑暗的中心,

来处与去处

中间有无数麦田怪圈。

 

每一个面孔都虚掩着,
而你始终

无力推开任何一扇。

一切动作都成了隐喻,

此刻,你的手停在半空,

不知所以。

 

 

 

4《讲故事》

 

讲《鞭打芦花》的时候,母亲说孝与宽仁,
而我却分明看见:
一个小小的背影,躲在苇塘里哭泣。

 

5《惑》

 

风从四面吹来

而我红色的围巾旗帜般飘扬

这多像《荒岛余生》中归来的查克,

站在十字路口
 
有不可知的未来和恍如隔世的回忆。

不知道是否该投降或者

杀过去。

 

 

6《复》

 

我要复印几本书,
老板说:太厚了,你远不如重新买一套。


忽然想,这世间原来

所有太过厚重的东西

都是无法复制的,
比如生命和爱。

 

 

7《自由》

 

你有多自由,

就有多孤独。

 

 

8《雨》

有时候会成为一堵墙,
在来与去之间,
隔着人间的温度

 

9《无题》


最近不穿高跟鞋了,
太过尖锐的东西

总能发出让人疼痛的响声。

10《蝴蝶》


路过花树时,

开始留意每一只蝴蝶,
总觉得其中一个有话

要对我说。

 

11《柳絮》

入冬的雪和柳枝一起复活了,
喜悦盛大,
忍不住要告诉路过的每一个影子。

 

12《替代》

想流的泪,被沉默替代了。

想爱的人,被影子替代了。

多年前想对你说的那句话,

被星空替代了。

 

 

 

13《浪费》


我浪费过很多的粮食、阳光和水,

而最让人难过的是----

我曾浪费过一个人的爱情。



14《对镜》

 

瀑布再也飞不起来,
窗外,
在下一场空空的雪。

 

 

15《街》

 

这条街上,共有三家店铺24小时营业,
一家经营计生用品,
一家经营寿衣,
中间隔着365。

 

 

16《胆结石》


我的身体里有石头,

也许石头里有一个大圣,
因为照镜子的时候,

里面时常会跳出

一只泪流满面的猴子。

 

17《假日》

 

假,读上声或去声没什么分别,
不过是偶尔的一些空白,
和游移的一些空荡荡的影子。

 

那个和你碰杯的人,

你和他说着腹语。
轻拿轻放每一个细节。

实际上,

你大可不必如此

在一个集体狂欢的时代,

真实并不可耻。

 

 18《略有悔--读张枣《镜中》》

 

张枣隐居南山,在镜子里种花,
硬生生让一颗心长成草木。
可你知道,
梅与“没”同音,
空谷里回声似雪。

 

 

 

19《写在青年节》

 

那天他穿干净的白衬衫、牛仔裤,在草地上弹吉他,
草木洗耳恭听。
风微微吹着头发,音乐
自由升起,
没有谁放牧谁,云彩行走在天边。


此时,多么美好,

布谷鸟会衔来春天,
你有热血、爱情和理想,

你有太阳、月亮、烛火,

和明亮的眼睛。


那明亮干净的眼睛
曾让世界动容。

 

 

20《染发》

 

我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要掩盖一些尚未被发现的真实,
让一切跟没发生一样。

 

 

21《在地图上》

 

我曾沿着地图爱过你,
那些弯弯曲曲的线条时断时续。
仿佛真的要趟过很多条河,爬过很多座山。


英语中go South意为“急转直下”,
一想到这些,我就把地图揉成一团,
可你还在里面,这让我懊悔不迭,
赶紧又小心翼翼地展开,抚平。
找到你所在的城市,

确认它安然无恙。

 

 

22《虚拟一场会面》

 

我们隔张桌子面对面坐着,
茶杯有些烫,
里面正波涛汹涌,
而我们默不作声。

 

巨浪翻卷,
有些话浮上来,有些又沉了下去。


我们相信:
谁先开口,谁的嘴里就会飞出蝴蝶。

 

 

23《佛》

 

她突然说起佛, 我正在喝咖啡,
清苦之香醍醐灌顶。
我知道她担心我没有信仰,
没有信仰就没有依托。
-----我只想要一个拥抱,佛能给吗?
她有点生气:佛度有缘人。
我举起咖啡,
-----它与佛有缘。
她生气地走了,我看见
佛静静坐在了对面的空椅子上。

 

 

 

 

24《别后》

 

 别后,

我希望你爱这世界,
并不比我在时减少一分,
按时起床、晨练、读书、旅游,
恋爱。
夕阳很美,已经没有了大孤单。

 




25《暮色里的站台》

 

火车停在原点,
天地画出大大的圆。

一些人与一些人告别,
一些人与自己告别。

“不能再沉了”,
你轻轻闭上眼睛。

 


26 《向日葵》

用一生的目光去追随一个浪子,
甚至长成他的模样。
假如一个夜晚代表一次失望,
那么
它有多健忘,
微笑里就有多少珠蚌。

 

 

27《赵子龙》

 

《三国》里豢养着一大批阴谋家,
如草船借来的箭。
美被涂了毒,
月光是有罪之身。

直到长坂坡前一声断喝:

吾乃常山赵子龙是也,
你才为之一振,
看他杀得七进七出,血染征袍。


你心疼的手伸出,又缩了回来,
你知道:他的寂寞大过于命。

  

28《校园里自行车篷一角》

 

那些被弃已久的自行车,
横七竖八挤在角落里,
它们,已经无法抵达远方了。

现在,
没有人愿意多看一眼,
除了尘土和锈迹----
这些破坏者,也是保护者。

总有一天,我知道,
它们会和留守在村头的老人一样,
突然
被一阵风带走。

 

 

29《禾秀是一株健硕的庄稼》

 

 你没见过乡下田地干旱,秧苗无骨,蔫哒哒一副人穷志短的样子。

父亲蹲在地头抽烟,咳嗽声里呛出火星。
我小心翼翼地盯住小小的亮光,
仿佛它一掉下来,世界就没了。
那一年,我们颗粒无收。

父亲扛起行李,
趟过燃烧的庄稼去远方寻找水源,
留下母亲在废墟上守着两株渴水的秧苗,
就像高山守着日月。

我开始渴望成长,长得壮壮的,绿绿的,
昂着头,挺着胸,我要高过其他庄稼。
等父亲回来,他会第一眼就发现:
家里有一株健硕的庄稼,

有没有雨都没有关系。



30《减肥》

 

我终于瘦了下来,
可以把一枚硬币放在锁骨之上,
可以把自己装进多年前的衣服里。
七月将近,突然担心缩小的身体盛放不下
一场旧雨。

 

 

31《读雨兰心的《雪部》》

 

天上的月亮是正待生产的宫口,
你说,自己是一棵准备接生的树,
话一出口,便有千万只蝴蝶从天上飞下来,
落满枝头。
你微笑着,圣母一般看向我。

 

 

 

32《我在抗震纪念墙上看到自己的名字》

    

我无意间在抗震纪念墙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从此,
每当路过,都有交臂前世的恍惚。
一排排名字振翅高飞,
自生浩渺的云雾、嶙峋的山石。
 
7.28。
 
或许,那个夜晚因我而死去,
或许,我因那个夜晚而重生。
 
重生。在这颠沛流离的人间
寻找散落的亲人和爱人。
 
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我在抗震纪念墙下,看不尽人海人潮。

 

33 《卷心菜》

 

你巧妙的一生,
让我想起《生死朗读》里在监狱自杀的女人,
她赤裸的双足踩在《圣经》之上,
轻轻把头伸进绳索,
她把包裹了一生的秘密交给了上帝。

可是你,会把秘密交给谁呢?
你抱紧自己,一层又一层,
每一层褶皱都带着委屈,
你一路哭着,怨着,忍着。

终于有一天,你打开自己,
我捂住嘴巴,
把一些脱口而出的定论压了又压:
那颗卷起的心-------,
爱恨相抵,空空如也。

 

 

34《清晨》兼寄友人

 

你离去后,马路,又重回唐山。
夜雨也回。清晨也回。
处处重回冰凉。
 
我站在路口,
仿佛,倒影架出十字。

一辆辆汽车,运载关于你的记忆。

行树忽然成荫,
清泉自蝉声里倾泻。
 

 

 

35《夏夜》

 

水面缀满星子的歌声,月光圣母般安详,
有人踏着夏露而来,有人乘着薰风而去,
蛙鸣高一声低一声,
童年立刻涨满荷塘。

有人笑着,笑声把夜色戳出一个个小洞,
当年那个提着裙子跑开的姑娘,
想起她时,藤蔓已爬过了山墙,
留下一些影子回头张望。

在这样的叹息里,
总有一些脚步自己走上十字架,
把一些话踩进土里,
把一些人刻上墓碑。

 

 

 

36 《果实》

 

你有甜蜜的现在,可知的未来。
你头依腐叶,与天地作别,
情愿

成为游走的一方水土。

 

 

37《埋葬》

 

我曾不止一次把自己埋起来。

比如过去
把自己埋进人海,
在鼎沸之中煎熬
活着,并不担心真的死了。

比如将来
把自己埋进泥土,
死了,并不会担心再活过来。

但是,亲爱的,你不知道,
我最喜欢的,却是将自己埋在你的臂弯,
房后有青青的麦田,
阳光下有滚烫的沙滩。

 

38《坐夜车和身边人聊天有感》

 

我开始走向一些人,如同雨滴落入水中,
大家混为一谈。

有天涯相怜的美好,却无日久生厌的担忧。
我们,都有初见的美德。

站点丧钟般等待人群陆续抵达,
每个人都为这样的分别雀跃。

一些人眼里闪着光,离开,融入夜色,
继续着下一段的暧昧。

是的,
暧昧是我的,也是每个人的。

 

 

39《这晴朗的早晨》

 

天空湛蓝
河水也蓝,波光
像极了母亲晾晒的床单,飒飒地,
在风中作响。

岸边草木葳蕤,
一切都是刚刚被洗过的样子,
散发着清苦之香。

有鸥鸟掠过水面,鸣叫着,
融进远处更深的蓝。

多爱这样的时日,
清爽的,不带一丝忧伤。

 

40《芦苇,兼致诗人水晶花》

 

我见过你青衣婆娑的美。

你站在水边怀抱春风,迎接一粒粒鸟鸣,

属于远方的翅膀,虚晃而来,

波光中,你艳若闪电。

 

有人手捧瓦罐爱上鱼影,

你说疼痛是打开万物的密码,

世界被抽空,

世界是你看不见的一管风。

 

其实我想说:请不要急着白头,

请不要让一池水跟着瘦骨垂老,

雁鸣尚在路上,

一切有关的别离都还没准备好

 

 

41《唐山印象。初秋》

 

唐山的初秋更像一个隐喻,
语言融于水,目光融于天,
风中流浪的
是解不开的咒语。

叶子落下来,叹息一般堆叠,
一些秘密开始生长,
还有一些谣言迫不及待地萌芽。


神拥着草木
在这断断续续的人间,
看大地如何从新绿走到枯黄,
看我们,
如何从合一走向别离。

 

42《关于唐山的小地震》

 

城市炙热,
碎片在空中飘荡。
有脚的、没脚的叙述者们,
争先恐后要讲述的,
早被杂碎的声音扰得断断续续。

影子不安地颤抖着,
-------你要理解它们,这些人类灾难的预言家,
因为先知先觉而充满恐惧。
也要原谅它们,
因为谎言太多而无比虚弱。



43《沉没二首》

 



草原上,人离天很近,
云朵舒卷,伸手便可摘得。
但我不能伸手,
不忍指尖弄散这一池白
让起起伏伏的绿失去着落。



有人站在天边,衣裙漫飞,
任来往的风
沉没在一朵一朵经年的云里,
发间,或眉间。


 

44《秋分》

 

风明显凉而辽阔,树影也渐有稀薄,
到处是中年的况味。
一只蟋蟀跳到脚边,
夏夜也便走到了尽头。

 

 

45《知音》

 

我在自造的海上航行,
不需要舵手,也不需要地平线。
波涛汹涌起伏,
把一切不可承受的重量托出水面,
任我一一辨认、轻抚。

这些失散多年的故交,
亲爱过的,祝福过的,诅咒过的,
浮标一样晃动。
没有声响,
世界在把世界推离。

当最后一朵浪花消失的时候,
我原谅了往生。


 

46《做寿衣的人》

 

小镇上阳光充沛,
足够活着的人体面地繁衍,
他在阳光下穿针引线,
用针脚模拟一个人一生的足迹,
线的尽头不打结,这人世
苦或不苦,都没人希望有尽头。

人可以体面地活,也应该体面地死,
那些不久便会付之一炬的作品,
正是他存在的意义。

他爱着死亡,如同爱着人世,
手上的老人斑
蝴蝶样在阳光下闪着翅膀,
皮肤表面那些皱起的日子
互相推搡着,在骨骼之上游离。
------
这世上,没有比这更美的寿衣了。

 

 

47《雾凇》

 

许是枝桠挽留了天上的云絮
这一树一树的琼花,
尚存月光的娇羞。
你走上前:“爱不爱我呀,爱不爱我呀?”
那纷纷扬扬地,
不是雪,是沉默,
是瞬间瓦解的长久的蹉跎。


48《秋叶》

 

所有的激情安静下来,
你开始学着敞开自己。
你飞旋在涅槃的路上,
婉转如蝶。

那些曾经高举人间的骄傲啊,
如今平和而满足,
你知天命,知人事,
学会了接纳坚硬的扫帚,炽烈的火焰,
甚至以生命最后的袅袅之烟与
一树枯枝握手言和。

 

49《一朵干枯的玫瑰书签》

 

只是随手拿起的一本旧书,

只是随意轻轻地一翻,
一朵干枯的玫瑰花便翩然落于脚下。
我弯腰拾起,捧在手心端详:
什么时候?采自哪里?
已无从知晓,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某年某月某日,
某人
曾穿心而过。

 

 

50《收割后的玉米地》

 

玉米早就被掰走了,

如今这里只剩下

一排排光秃秃的玉米杆戳在风中。

生命的绿汁已经枯竭。

 

它们老了,

干枯的叶子乱发般无助地飘.

这到底

让我想起久居乡下的父母,

一辈子困在土地之上,动转不能。

 

他们眼睁睁看着怀抱半生的儿女

被季风带走,而自己却

只能一次次目送

并孤独终老。

 

 

51《致武松》

 

立两块碑,
一块给你,一块给我自己,
这样并不是说我爱,或者仰慕。
这荒凉的人世,我怕你一个人
太过孤独。

你皈依佛门,故事皈依泥土,
而我,站在未来,
替你宽恕所有的人----
哥哥是哥哥,嫂嫂是女人,
你,也不过是个
每天小心翼翼抱着故事待价而沽的胆小的商人。
 

世态艰难,蝼蚁尚难偷安,
就都放过了吧。
如今,
各得其所---
这应该也是你生之所愿。

石碑就用废石粉铸吧,
真的石头过于坚硬,
硬扛了一辈子也没能补天,这次
就软弱一下,
任风声剥落层层宿茧,
剥落戒备和讨好,
我要让你安安心心做一回自己。

 

 

52《遇见》

 

你转身看向我,
眼睛里充满诗的温柔,
有不可名状的美。

那天,
阳光正好,风也正好。
你手里的百合花微微点着头。
整条旧巷里,
尘世的烟火遥远。

从此,
我爱上的每一个人
都像你。 
 

53《遇见》

 

需要人在异乡,
遇一场猝不及防的雨,一段残破的桥,
一个带了油纸伞的书生以及
一次不经意的四目相对。

需要一湖碧波万顷的水,
一位通晓三生的舟子,
一首略带暗喻的歌,
一次意料之外的颠簸。

需要一件生离死别的意外,
一场义无反顾的奔赴,
一次别离,一次原谅。
一生守候。

 

 

54《窗》

 

这些只有在暗夜才能感知的
人间的伤口
无论撕开哪一处,都有
难以言说的隐痛。

灯光如血倾泻,
枯竭于黎明之前 。

彼时,
天空打开一个更大的伤口,
这让所有的小痛不值一提 。

 



55《初雪》

 

此时,我正摊开右手,
看雪花轻轻落入掌心。
这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在把一些种子
种进我的生命线、事业线、感情线。

今年该走到二分之一了吧?
我用左手食指轻轻按在那里,
有些微的暖。

眼里的白开始融化,
一些人走出来:亲人、朋友
以及梦中的陌生人。
我轻轻合拢双手,
把他们放在离心最近的地方。

转过身,来时的足迹早已不见,
而远树已开满梨花,
-----重新出发的时刻
到了。

 

 

56《有人约明年去乡下看桃花,有感》

 

你没见过四月的桃花海,所以无法与我
谈论死亡或哀伤。

那些年轻的诗人的面孔不顾一切地绽放,
美,有着绝望的因子,
就连死亡也带着锈迹,
这是人间早夭的隐喻。
它满月的生命,
脆弱而疯狂。

那一天,从树下经过,
轻轻捧起这粉红尚在人间的魂魄,
我双手颤栗,
对着春风长久无语。

 

 

57《小别离》

 



我深爱的事物有无边无际的大荒凉,
比如
曾经爱过的紧锁双眉的男人、湖边的芦苇,
苇塘岸上的雪以及远处的墓碑。



 


二.

我有挽歌在黄昏里振翅,
不是蝴蝶
是一次次对着炊烟的挥别。






那一日,我见到了初恋
他正用那双轻抚过我脸庞的手
弹掉妻子身上的碎草。

 




58《岁末》

 

那些生活的碎片,我是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它们在梦中的水面上闪着微光

 笑着,闹着

问候或是作别。

 

我弯下腰,

伸出手:不是打捞,不是挽留,

只是想

再次贴近一些声音,一些色彩,一些气息

 

可是,顽皮的

它们一下散开,再也不见。

独剩我两手空空

看着浸湿的掌纹发呆。

 

59《树》

 

常常觉得

每一棵树里都住着一个沉默的人

紧裹着心事一言不发,

仅以时间记:

某一年,笑过

某一年,哭过,

某一年,等待过,

某一年,心死。

 

60《所见》

 

很多绿色还没来得及逃脱,

便被这冷霜

缚了手脚

仿佛一个人刚想说“爱”或“疼”

却突然捂住了嘴巴。


图片

后记:第一次集中读自己以前的文字,总有不堪回首的感觉。当初的小矫情,时过境迁之后,竟然那么不值一提。不觉哑然。整体感觉是笔力太弱,思想太浅。总是深入不进诗歌的内核。意象单薄,词汇匮乏。可能与个人阅历有关,与读书少有关,也与思考能力差有关。

当女人走到一个很尴尬的年龄的时候,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去拒绝一些题材,比如无病呻吟的爱情,夸大其词的友情,甚至声嘶力竭的亲情。安静,我觉得是一个人最好的姿态,可是,我依然做不到。

好友龙帝天曾经说过一番话,至今记忆犹新,他说,在读别人诗的时候,总是拿李白杜甫等作参照,于是忍不住批评。可是当自己提笔的时候才发现什么叫眼高手低。我知道他是谦虚(也许呲牙 ),但是这句话对我却影响深刻,因为我确实也是那样的。


我师父独孤食肉兽和李子先生都有过相似的论断,那就是在一个人的诗歌里,一定有他自己的影子和生活。通过读他的诗歌,你能大概感受他的生活或者情感历程。对于这一点,我也深表赞同。因为对于我,诗歌不是职业,我从未认真对待过,它只是发泄小情绪的一个渠道。

今天,有个小朋友给我发来一个幼稚的小测试,类似于通过你讨厌的颜色来确定性格和爱情。不禁笑笑。当然不会相信,但是我愿意配合,在一堆色彩斑斓的糖果里,选择了红色。没有理由,就是不喜欢。结论是: 讨厌红色的人不喜欢别人跟他太过亲近,其实应该是对的。这一点,那些有过交往的真正懂我的朋友应该深有体会。所以,文字便是另一个我。我自说自话。当然,文学不是生活,它只是作者自造的一个世界,在无人知晓的梦里,自编自导无数的悲欢离合。我只能说:你看到的,也许并不是我。文字里的,也并一定全是我,更多时候是穿上了别人衣服的我。

希望明年的文字会好一些吧,更接近诗。 感谢亲爱的人们无私的鼓励与鞭策,大家的好,我已铭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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