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宏,河北唐山人。65年生,农民,打工者。有少量诗作发
我不比一只狗更爱人类
朋友圈传来视频:一只狗
日夜趴在坟前,为死去的主人守陵
村人说:怎么劝,也劝不走
令人羞愧的是,我从未像它那样深爱过谁
我甚至嫉妒那个躺在坟里的人了
他一定看够了人心不古,世态炎凉
他一定在证明一个事实:
——爱人,不如爱狗
死去的人在土里活着
一把骨灰埋入土里,会渗透着
呼吸,会孕育、生长,会开花叫喊
仿佛死去的人在土里复活了
泥石流是他们在奔跑——
死去的人在土里活着。在土里
帮我们抚养麦子、玉米……像一坨坨
慢腾腾的留守老人。我一次次离开
又一次次回来,一次次,像河流一样
在土丘间,委身……
一棵芦苇
叶子几乎落尽。仿佛僵直的线上
挂着几片枯菜叶
风吹着。而它在风中弯腰的样子
太像一个屈从逢迎的人了
而它一次次扎向河心的样子
太像一个求死不得的人了
一绺风刮它向东北
一绺风吹它往东南
它躲闪、摇摆、猝不及防的样子
太像鞭子下一根颤抖地游丝了——
扭过头,我一下子抱紧自己
忍不住,泪涌……
一群腿上系着绳索的鸟
呼啦啦飞起,又纷纷落下
一定有什么惊扰了它们。这群
胆小的家伙,惊慌失措,左突右冲
它们是鸟中的囚徒,拼命出逃
小翅膀越扑腾,腿上的绳索绷得越紧
它们像纤夫一样飞、像风筝一样飞
像鞭花一样飞。白了青丝,凋了翅膀
却怎么也挣不脱长长的束缚。一群白鸟
如果没有绳索多好。那样,它们就能
自由地飞来飞去。或者,没有翅膀也好
它们也能安与命运。可是造物主偏偏
绑了它们。任拖着沉重尾巴的小白鸟
腾起,坠落。在天地之间,欲罢不能——
一群白鸟,和这里的人畜草木
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它们的每一次
腾起,大地都在微微颤动……
捆草人说
他用膝盖顶,用脚踩
将一抱草压缩成一束
再拢上草绳,拧紧了,背个扣
我问他,为何对草如此残忍
他说,你太不了解这些草了。其实
它们喜欢被这么捆着。就像
马喜欢上了笼头;狗迷上了项圈
一群孤儿爱上了被紧紧抱着的感觉——
角落里
医生拽着一个女孩
到角落里。“昨晚
已经多付你了,还他妈
找到医院来。这卡里
有3000元,捡起来,滚”
女孩一直背对着身子
“先生,我们从不记得
曾经见过什么人。我来
是因为,要手术的38床
是我父亲”
写给自杀的民工陈健、李鑫
报载:浙江台州90后“农民工二代”相约自杀,二人身亡。——题记
这世界不是我们的。草坪不是、校园不是
门牌不是、甚至父亲,也不是
城里混不下去了,母亲让我们回乡
可是,蝴蝶还能回到蛹里去吗?
与其回到时代贫血的病床上
还不如回到土里更彻底
和叙利亚的偷渡者的区别在于:我们
在自己的国家,沦为了制度的难民
死是一种拒绝,拒绝像狗一样
苟且、像牛马一样被奴役
拒绝嫁给我们的女人沦为站街女
拒绝自己的孩子成为第三代农民工
这世界不是我们的。我们走了
去寻找适合自己的所在
那里,黑光普照。绝不像那追光灯
那里,不分贵贱,一律平等
可是兄弟,你们忘了,既然我们死都不怕
又岂能怕活着——
阳光下
不能再看了。再看
两颗冰疙瘩,就化了
我看见众神张开耀眼的手指
拨开阴霾,擦干了
草叶噙着的泪珠
我看见故去的爷爷的目光、奶奶的目光
牛羊的目光、童年养过的鸽子的目光
以及无数未来人的目光……
他们在天上,正热切的望着我
此刻,身体是被光芒注满的容器
我开始和小鸟打招呼
给花草浇水。我要把
得到的温暖传递出去
我越来越透明了
扬起脸来,有如新生
相见欢
这里的文字都是磷片。我们擦燃自己
仿佛抱团取暖的火柴、烛林
一群人,轮番往池子里挤眼泪
理想这条鱼,终于得到了片刻滋润
和众多的自己相遇。大忧伤分解为
小烦恼;小开心汇成了大欢腾——
我们拍照留念,放歌纵酒
举杯齐诵:“与尔同销万古愁”
擦燃自己。像一团流萤、群星
我们的光亮,只在相知面前闪耀
有些话,没法说
有些话,到嗓子眼了,也要憋着不说
有些事,看见了,也要装作没看见
比如,遇见那个挽着别人老公的女人
要低头走过。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你能说清每次喝醉的根本原因么
你能指认谁是杀死我们良知的凶手么
你能对献身诗歌的人说不值得吗
你能告诉羊,主人养育它们的真实目的吗
不能说烧香拜佛是无知的迷信
那可是善良的人们最无奈的精神支撑
如今,许多话卡在喉咙里,咽不下
也咳不出。成了无法摘除的瘤——
所有评论仅代表网友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