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蚂蚁在黄昏的时候 
依然忙碌。为了食物或者 
为了一场未知的雨 
路过蚁群的人行色匆忙 
他们似乎比蚂蚁还要急于 
完成旅途。接近房屋和睡床
 
经年往事终不能轻过一声叹
存于皮肤的褶皱
谎言如初
 
我在春天里行走 
邂逅。桃花开过
树枝空摇 歌声遥远又迫近
宛若新生的婴孩
我触不到他们的嫩脸 
 
影子。肢体碎片后的集结
又散成蚂蚁
我看到的是谁
亦是我
多年以后自由的魂灵
为了一场梦境的邀约
却成了影子 
写在地上 
凭谁相认 
 
欲望不能止于一次泪水 
重生之树叶茂花繁
终不能像影子留下 
我的伤 你的悲
散漫在尘世的群蚁中
不为人知
2
我的先人生活在一条深谷
他们上山割荆子砍枯树烧柴
白天种谷子种玉米
晚上种出了我的祖父
 
年年种。不一定年年收
种到第六茬是我
我是女人。也是地
 
先人种地放羊
他们的业余生活和嘴
和后代有关
 
他们住山洞睡窝棚
他们是不会飞的鸟
在时光的巢穴中衍生
听天由命
 
我在清醒的时候做梦
我梦到他们
他们依然种地放羊
忙碌着一生
 
我看到我的影子
在老屋的破墙皮上晃动
好像我的魂灵要离开
好像我的前途不在这里
我的身体是多余
它的自由就是远去
与我再无干系
 
有先人的地方才是远方
在一条深谷
那里不分四季 总是
花香鸟语
我曾经偷偷跟随我的影子
到达那里
我的身体成为废弃的城堡
我的声音都是风的声音
在任何一个角落
都能听到先祖耳语
我的过去
 
3
没有见过奶奶 姥爷 
我的生命就开始了 
我从种子长成苗子 长成
外形是人的树 
 
我从不怀疑我的身体的局部 
或者整体 
它一定有的是我哮喘的姥爷 
有的是我美丽的奶奶 
就像我的纤长的手是姥姥 
我倔强的性格是爷爷 
 
具体。我是他们的后裔 
他们是我的过去 
更具体。我是他们留给我的影子 
我只能从五官开始 
找出他们的细节辨认
 
我的手捧起覆住他们身体的黄土
黄土把他们当成种子 
在我还没有破土的时候 
他们又成为种子 
直到我长成了他们 
而他们一直都是我 
 
影子。亲切的回光 
我是他们今世再一次归来 
行走。 满山花开
当我一日也身披一坡黄土 
看云听风 
我的爷爷奶奶 
姥姥姥爷
他们可识得我——
曾经的过去 
曾经的自己
 
4
长卷。30年前母亲父亲 
水墨丹青。画成的我年方16
16岁以后 我开始成为画笔 
画我自己 也画他们的影子之书
 
母亲一直都在说这美好 而我 
再一次用决堤的泪水 
表达我对30年前幼稚的认同
回忆。如长卷行
少有人说我长得像母亲和父亲 
我问过他们我到底像谁
好像答案一直都是没有答案
沉默至今 
我填中考志愿表格的时候 
我写上他们的名字
高文新 索淑芬
 
30年前我的人生
没有与众不同。如今也没有 
我画的自己不像自己 
像是谁的影子
只是母亲让回忆
回到被遗忘的往事 那时
我淹没于无望 无助 
和命运讲和 
其实都是一厢情愿 
从来都没有谈判的对手 和可能 
只是父亲母亲隐忍中下了赌注 
用他们微薄的青春和沉重
守望一个年轻的旅程
她的影子深藏了他们的梦 
 
梦里流出的泪水也是咸涩
我相信是它的出现 
让我的心在麻木中苏醒
 
把影子从模糊变清楚 
而这一夜 
我跋山涉水风雨兼程 
只是为了认祖归宗 
 
5
野羊角。磨得黑亮
它不是羊群头羊的利器 为了 
征服敌人 赢得爱情 
它是爷爷拴在旱烟荷包上的吊坠
我的放了一辈子羊的爷爷 
在我没有出生的时候就是羊倌 
 
爷爷从不叫我丽敏 
也不叫我大孙女
他活着的时候有4个孙女
我是长孙女
他只叫我玉敏 
 
爷爷跟我讲他的三个儿子和
两个闺女 
他不跟儿女说他们小时候的事 
他只跟我说 
（我爹就是通过我知道他的生日）
爷爷给我摘桃子烧玉米  
（爷爷给我的名字和这有关？）
这是爷爷叫我的名字
想起爷爷的时候我想起
我还有一个名字——玉敏

想起他陈年老疾
一声声呻吟一声声叹息
像是要把黑夜砸出个亮洞 
透过那个洞 
可以找回1942年
被日本人烧死的他的羊群 
还有好不容易才新盖的南屋 
奶奶在窗下缝补他的皮裤
时空中无语的残垣断壁

爷爷的病吃了好多草药 
一直到死无药能医 
我回到老屋
老墙 羊圈 还是旧模样
我跪在他和奶奶坟前的时候 
听到了山风和鸦啼
我的泪就落在土里 
 
那只黑亮的野羊角在哪？
爷爷的羊群在哪？ 
我美丽的奶奶在哪儿？
只有影子。我的影子 
匍匐在土地上 
往事已经随风
 
 201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