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阳关(散文诗八章)

作者: 2016年07月23日15:34 浏览:265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过黄河

大河奔流,一路向东。
有天上的水,从西部浩荡而来。黄,这是华夏民族独有的皮肤,也是母亲的颜色。在宁夏黄河渡口,它如一匹狂奔的野马,突然扑进我的视线,多么执着,多么辽阔。我如一片树叶,飘在母体上,沉浮,并随波逐流。
上苍看到了这一切。
我们都是上帝的孩子。
甲午初夏,一位来自陕南的草根诗人,内心和精神双重饥饿的他,站在黄河南岸,激动地流下了泪水。
现在焦点是: 面对这苍茫之水,怎样才能把自己渡过去?
乘船,坐车,还是囚渡。他想长出翅膀,飞过去。
江湖千里万里,人生却往往只有一步。现在,他还没有信心洗尽体内的泥沙,还有身上的世俗味、烟火味。
还有那个叫梅子的女孩,还有那些长出翅膀,像大雁一样,分行排列的汉字。
还有欲望,故乡,方言,家族和亲人的气味,还有风,还有雨.......
让一首沾满风沙雨雪的诗,在西部飞起来。可是出了阳关,还有多少故人?
多么想纵身一跃,让自己壮烈地毁灭。

上长城            

一座绵延万里的历史,屹立在中国北方。
站起来的石头,凝固的黄土,汉水和血泪,长成了威武不曲的民族尊严。教科书里,历史正在选择逃亡。
在河西走廊,一条丝绸牵出了嘉峪关长城。这段隐身于西部纵深处的历史,让我在这个夏天,出了一身冷汗。垭口烽火台上,雁鸣声声急,浓雾锁狼烟,站在关隘上,耳畔仿佛传来明军巡逻的脚步声,让人心生恐惧。头顶上,恰好划出一道耀眼的闪电,是过路的神仙,还是前朝戍边将士的魂灵。
我的灵魂顺着雄关石阶上升。爬上高处,我们的腿有些缺钙,想当年烽火弥漫,壮士血染沙场,何等悲壮惨烈。同行有病的朋友哭了,我也哭了,然后我们又笑了,只是笑得有些心虚。身后追赶我们的风,在转弯处打了几个旋,像过往的历史画面,瞬间就消失了。
登上烽火台,一块未经历风霜的好汉牌,挂在我的胸前,显然在给我提供了伪证,和借口。这时有一个没落帝国的叹息声,和女人凄怆的哭声,远远传来,就像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同我们撞了个满怀,把记忆再一次打湿。
攀着前人肩膀和智慧行走,多少让人有些悲哀、无奈、英雄气短,我试图掀翻教科书,去看那些守关将士,是如何裹着前朝风雪,丈量信仰的高度和生命极限。我看见一道民族暗伤,至今仍在长城上奔跑、呼喊。
一部耸立在北方的历史,让远在太空的卫星都睁大了眼睛。几位从南方来的书生,显然被瓦解了自信。从昆仑山过来的风如刀,雪如羽,那一队去西夏取水的士兵,隐身于风雪深处。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像西部的眼睛,醒着。
一群羊在夜晚通过草原
这是在西部草原,一个寒冷的夜晚。
西风劲吹,风高月暗。我看到星星牵着羊群,越过红柳和芨芨草栅栏,去寻找草场、水源,远离天敌的追杀。一只饥渴的头羊在前边探路,它的目光如炬。牧人的鞭子已被风吹上了树梢,试图挽住月亮。这个夜晚,一支训练有素的羊群,正在狼群的锐叫声中通过戈壁。
    这样的迁徙显然有些悲壮,静静行走的队伍中,弥漫着死亡气息。而其中的一只公羊,命犯桃花。多么像我,当年为了一段青涩的恋情,于一个春夜出走。
    上苍看清了这一切。一只羊正在离开羊群,为苦难徇情。牧羊犬的吆喝声,洞穿黑夜,高贵而矜持,往事至今还在记忆里反嚼。草原上时断时续的马头琴,不会为一只羊祈祷。
    一只羊离开了故乡,它要去何方。在一场风暴到来之前,我看到它绝望的眼睛里,蓄满了草原的苍茫,和泪水。一场阴谋正在夜幕下铺开,星星站在高处,它没有阻拦。

大地的灯光
    

每一株草木,都头顶着一盏灯光。
我发现草木也有轻微的信仰,它们终生都在努力,把一盏微弱的灯光,举过头顶,给后人领路。春去夏至,夏走冬来,它们死了一茬,又发一茬,最后只剩下骨头和种子,活在世上。而那些陷入江湖,下落不明的人,曾经带走了多少温暖、伤心和无奈。  
我看到一群蚂蚁,千辛万苦,从星光下背来相似的骨头,堆放在一起,让他们用磷光取暖。而我感到寒冷,站在黑暗的尽头,我有些畏惧,我的畏惧离地三尺。大地苍茫,有一条暗河在内心汹涌着金银,它照亮了什么。 
现在,那些动物和植物,仍在用暗恋,传递春天的鸟鸣,和细小的祈祷,多像是阴魂不散的魔咒。我想,假如有一天我的灯灭了,我也要变为一节炭,或一棵油松。
即使变成一只鸟,我也要继续飞翔,歌唱,或者哭泣。变成一朵野花,我也要努力在大地上生长,开花,给这个世界留下气味,颜色和火种。  


雪天独语

一场大雪,屏蔽了原野。它能屏蔽人的思想吗?
在北方,寒冷的冬天,蜷缩在异乡的屋檐下。此刻,我想说出木炭、阳光、生铁,和那些被风雪埯埋,无名无姓的人,他们怎样返乡。我要说出那些动物,和植物,在迁徙途中落入陷阱,一场宏大死亡的壮烈。
一场大雪落下来,屏蔽了现场,和所有的证据。
我看见。风雪过来的时候,所有的树都在弯腰。那些野性的风,试图揭起树木身上用来御寒的矜持,伤疤和凝固的泪水,让它们返回各自的前世。现在我想说出生命的短暂、脆弱,说出这个词,我的头发白了。
一个站在雪地里,面对自己。
我还要说出,大地身穿孝衣,父母的脸上全是风霜,一场对话,阴阳相隔。说出生存的艰难,妻子和儿女,说出柴米油盐,衣袖灌满烟火……
午后。我看见,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风雪中,面目全非。

草原,北方的修辞

我要乘一匹快马,去锡林郭勒采摘圣火,让草原开花。
风吹着哨子,正在指挥草木练习奔跑,翻腾和呐喊。牛羊和马匹列成的方阵,
让整个北方惊叹。一群绵羊,被鹰隼抓到了天上,叫声越来越远。
这个春夜,我打马沿着张库大道、勒勒车痕、骆驼的气味、和三帝的足迹,侧身穿过阴山之南。明月高悬,有马头琴声,从毡房内飘出,一支元曲窜进篝火,弹奏出满天繁星。几个背弓挎枪的康巴汉子,扬鞭策马,风一样,从视野里刮过。
在这块神话一样的地理上行走,厚重的历史常常让人弯腰,迈不动脚步。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生长出英雄的风度,还有那些烈性的马奶酒,浇灌出北方男人一身豪气,美艳如花的女人,在草原上自由自在的绽放。
在镶黄旗山巅,我突然看见,一只大雕箭一样飞出,射穿落日。
我没有海纳百川的胸怀,可是你有,康保草原。一块雄踞在北方的江山,正在把世界的目光抬高。一曲西江月,把一位南方诗人的矜持,轻易地从马背上掀翻,陷入草原深处的修辞。
面对一块繁华似锦的版图,映衬出我的人生多么苍白。

旧时的月光

    又是一个月圆之夜。梦回故乡。
彼时,月光已经钻进老宅,拽着古槐枝条向上攀登,大地的骨头裸露出来。
什么声音在摇晃,敲打着不安的灵魂,我慢慢推开紧闭的窗户,月光水流一样漫进来,淹没了我的裤角。
我的颜色白了,从头到脚,从内到外。
还有一些细小的风,带着轻微喘息,在异乡乘着月色赶路。月光把我旧时的伤疤拖到墙上,挂成一片片忽明忽暗的光斑,或忧伤。一只猫突然从窗口射出,
像一块黑色石头,镜面出现一个黑洞。
三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我告别了青涩初恋,于月光下出走。一个从小离娘的孩子,揣着孤独,和微弱的烛光上路。如今我头上,已拥有月光一样的风霜。
今夜,月亮掏出了所有的银子。多少贪婪、虚妄和未知,被夜色掩盖。月色之下的世俗,像一张白纸,清冷,孤单,还有一些浪漫。
夜露悄悄地落下来。


能走多远

       
一个人,一生究竟能走多远。
我经常拷问自已。
季风过来的时候,有原始的欲望,追赶着魔鬼奔跑,甚至设计阴谋,和罪恶。有的人把魂跑丢了。
而卑微的行走,一生只有几步,树上的叶子一样。
我也有过白日梦。
20年前,离开村子的时候,身上长满了羽毛、牙齿和锋芒。几十年来,我翻过一座又一座高山,淌过一条又一条河流,仿佛已看见天边的佛光。可是,面前出现了又一道悬崖。
半个世纪了,我就这样不停地走,直到身上的骨头一根根断裂,直到天堂传来娘的呼唤声,直到被一场暴风雪掩埋。
今生走了多远的路,我刻在了头骨上,竖在路口,当路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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