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有一个名字：红小兵
很响亮的！是不是？

那一年我十二岁，母亲说
我人小鬼大，就是那个时候
我很神气地以为自己
统治了村南河套一带的小树林
并带一只叫大黄的狗
去视察、耀武扬威

我给河溜鸟划定领地
规定它们谁也不准把蛋
下在我的草帽里
我给水鸭子授权，让它们管理川丁鱼
告诉它们在孵小鸭的时候
如果被大黄逮到，那不是我的错
我给那些蹦来蹦去嘲讽我的兔子
取一个难听的名字，比如说胡汉三
做为我胜利的理由，然后宣布
这片草丛以后归兔子管理

还给树上筑巢的喜鹊
介绍了一个叫乌鸦的兄弟
——那时候我认为
乌鸦的舅舅一定是喜鹊的老爹
不然它们怎么会住的那么近

我曾经用马的尾巴
制成绞刑索，绞死了
一只欺凌同类的青蛙，罪名是
  ——它趴在另一只青蛙的背上
一直让人家背着走
也在冬天，扮演强盗
捣毁了田鼠的粮仓
抢走它们过冬的粮食
然后看它们
吊在沙枣刺上自杀
——我要向它们道歉
请它们原谅我用弱小的心
谋杀了它们

我还记得，后院发现的那条小青蛇
在草丛里扭动青色的腰身
那时候，我不知道
它在满世界找它的姐姐
——我赶走了它
用的是防雹炮弹里的火药
现在，我每次想到
小青蛇慌忙逃走的时候
一定是哭着的
它一定和它的姐姐
一生就那么再也不能见面
就很后悔，但是我无法
承受青蛇当年承受的别离

我的名字是不是很酷
又红又小的兵
当年父亲就是这么说我
并且给我一把木头做的手枪
我每天傍晚，用这把木手枪
瞄准夕阳——啪啪啪
夕阳落山以后，我常常怀疑
到底是不是我打落了它

我发明的大头针鱼钩
也害死过不少泥鳅
不过那时候村里的人
都不吃它，包括泡子里的鲫鱼
河汊里的螺和青蛙
后来我才知道
大人们不是没有胃口
因为坛子里没有油

村东那个大我三岁的
叫凤莲的讨厌鬼
（不知道什么关系
我还要称呼她为小姑）
总来我家喝热水
还帮我妈拉风匣
我就慢慢长大了
她喝一口，我窜高一寸
直到有一天，我发现
她的胸口里藏着两团棉花

快到十三岁的时候
也是夏天，父亲开来一辆解放车
停在那里让全村的人都
坐上，带他们在村子里
兜了几圈。然后杀猪
请全村的人吃了一顿的酒
天亮的时候
解放车载着全家人
突突突地开到林西镇
我的少年期就
宣布结束……但我没有
听到大人们告别的声音
也许，是他们能忍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