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海升诗集《借我灯光》序
胡海升是一位青年诗人,我以前读他的诗不多,这次有机会系统地阅读胡海升的诗作,也使我有机会以胡海升为样本,了解新世纪成长起来的一代诗人的心路历程。我细细地读完他的全部诗作。在阅读的过程中,常常为胡海升诗歌中呈现的才华和诗情所打动,尽管这本诗集还是一个年轻人初涉诗坛的作品集。勤雷笔耕的青年诗人将有两本问世的作品集了。因为胡海升的勤奋,也因为这些作品并没有刻意的精选,水平也有差别,正是数量的丰富,让我能较真实地走近一个青年诗人的内心。我曾说过,诗歌对于中国人的特别的意义,东方人的圣经是孔夫子编选的那本《诗经》。悠久的诗歌传统,让诗歌中那些世代相传的精神,成为我们的文化基因。读完胡海升的诗作《四月的沈园》,我把这首诗视作一种象征,也当作解读胡海升诗歌的入门指引:“四月的沈园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中/微风轻柔似梦/吹去了一树花瓣片片落/踏着青石铺砌的小路/望着远方斜倚桃花的佳人/落寞的身影/被夕阳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四月的沈园/东风突起/景色依旧在/人面却不知在何方飘零/镜中花水中月/绽放的桃花一天天枯萎/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这四月的细雨清洗着记忆//四月的沈园/小园香径独徘徊/心底隐约浮现着的那一抹浅笑/伸手抓去/却是两手空空/这桃花枯萎前的美/美得那样楚楚动人/美得那样让人怜惜//东风恶欢情薄/山盟仍在耳畔/却难托锦书/雨送黄昏花易落/病魂常似秋千索这世间的人情薄恶/惹得沈园多了一对离人/陆游唐婉/终沉淀在四月沈园的落寞中……”这首诗写得凄婉动人。诗人不是重新描述陆游的爱情悲剧故事,而是在沈园里找到了他的美学追求,他的感情方式,他的诗歌意趣。我从四月沈园春雨朦胧之中,读到了一个青年诗人的才华和他的内心世界。同时这也是一个象征性的场景,一位青年诗人从沈园走来——胡海升是从沈园走出来的新一代诗人,古典诗歌的修养意趣与新诗的创新探求,伴随着胡海升,一次次地呈现属于他的诗意人生。
中国新诗迎来问世百年的日子。与传统的古典诗词相比,新诗还是一个稚气的少年。新诗百年,几代新诗写作者在风雨中让新诗成长成为一棵可以放飞目光和梦想的大树。胡海升和与他一样的年轻诗人,加入了新诗创作的行列中,也给中国诗坛带进清新的春风。新诗初创期,另一位姓胡的年轻诗人胡适写了一首《蝴蝶》,这首诗被视为中国白话新诗的开篇:“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但也有人不认可这首诗,认为这首诗稚气并有旧体格律的痕迹。我倒以为这首诗的稚气和顺口溜味道,都只表明它真是刚破壳的新诗,是“乳臭未干”的新生儿!经过百年之后,在胡海升的诗集中读到了另一首关于蝴蝶的诗《蝴蝶在飞》,好像是隔着一个世纪,两位青年诗人的呼应:“墙角的日历翻到了下一张/漂流在时光河里的琐事、烦恼/都来不及的整理、打捞/随昨夜的风吹到了远方/那是一个叫做过去的地方/埋葬着你我种下的欢乐和悲伤/今天只是换了一个符号/依然是去年的天空、昨日的太阳//如果你想做春天的那只蝴蝶/请从现在开始作茧自缚/忘掉你曾是一只害虫/当流言碎语是一种解药/是所有疼痛的治疗/把世俗的评论编织成一座桥/通往美丽的天堂/总有一天/春天是你的/总有一天/所有的花儿为你开放。“与百年前那只飞上天后却因天上太孤单而飞返的蝴蝶相比,胡海升笔下的蝴蝶翅膀更硬了许多,让人想起在“北上广”追梦的年轻人。尽管风格和情调差异很大,但都写出了可贵的青春萌动,都写出了对春天的向往。时间相隔百年的两首蝴蝶诗,让我想说,百年新诗仍是春天里的蝶舞,年轻的中国新诗需要更多的年轻诗人为他鼓与呼。
选择新诗创作,也是选择与诗为伴的人生。对于我们民族来说,一部诗歌史是一个民族情感发展的历史,诗经、楚辞、汉赋、乐府、唐诗、宋词、元曲……是一条与历代正史并行而不同河床里的流水。同样地,对于一个写诗的人而言,诗歌是生命的另一条河流,是他的《第二季节》:“记住一座钟表的样子/春天就过去了//不去想明天的风/好与坏,早晨的风/我仿佛闻到了你的气息/我以为的,你的样子/只能再等遇见/等花朵都变成果实/你的嘴唇,心跳/不是一个声音就能说出//五月,许多花都开始凋零/一只手伸进天堂/而另一只,还在等”。胡海升在现实生活中是什么样子?年轻的白领?有上进心的职场精英?还是充满正能量的愤青?我不知道,读者也许同样不清楚。但如果不只是从技术上考察胡海升的诗歌,而是解读一个当代青年的心路历程,那么,胡海升的这本诗集,无疑会增加我们许多阅读的支撑,因为这是一个年轻的生命真实的情感轨迹,是时间背后的湍湍流淌的河流。在这条河流里,我们看到最多的是爱情的波澜,波光闪烁,呈现出永恒的光泽。青春与爱情,对于一个青年诗人来说,就是“主旋律”,其实这也是诗歌永远唱不尽的主题。有爱的日子,就阳光,无爱的日子,就黑夜,在这个第二季节,阳光和黑夜成为轮翻登台的主角,《致初恋》就是一个星星满天的夜:“漆黑点亮了夜/雷雨过后的天空/月亮回家了,星星也走了/剩下空寂/夜依然要守候明天//枯黄的灯光暗了/疲惫的双眼合上了/这一夜的漫长与短暂/失意的人要熬多久/才可以看到黎明的地平线/可是熟睡的人们/夜给了他们美梦/也给了他们苦难//一个晚上,我向窗外望去/看到天空是一张纸/月儿是纸上的美丽画/又一个晚上,我向窗外望去/看到天空是一个神父/月儿和星星是最浪漫的伴侣//显然的/很多岁月已经逝去/但我长眠的睡梦中/你然是我见过的/最初的样子”。这是一首很雅致的爱情诗,没有呼天喊地的倾诉,也没有挑逗读者的情爱暗示,淡淡的,温馨的,在星斗满天的夜空里,给读者留下广袤的想象空间。当下诗坛好似当下的都市,灯红酒绿之中,一些赤裸裸充满肉欲的诗歌,撞上一些无知和无聊的批评家,居然也红极一时。其实,诗歌是要让人变得高雅,让人脱离低级趣味,这本是一个常识性的入门知识,现在被一些人丢到九霄之外去了。胡海升的这些爱情诗,虽有一些显得稚气,但透出一股纯粹、清朗、阳光的气息。其中也有写得十分生动传神的短诗,如《鱼爱上了海鸟》:“我沉溺于深海/想化身珊瑚群里的/鱼呼出的浪花/可我又惧怕/那深深的海底/看不到边际的黑暗/蔓延成灾没有办法闪躲/没有办法逃脱/当鱼爱上了海鸟/就忘却了惧怕/充满勇气逃离深海/当露珠眷恋着阳光/就抛弃了原形/选择蒸发成气离太阳更近/当海浪想要触摸陆地的气息/就不断向前/一遍又一遍奋不顾身/或许最后/鱼被强光射伤了眼/露珠最后又成了雨/落回大地/海浪挫骨扬灰也到不了/充满生机的陆地/但向上过舍弃过/还有粉身碎骨过/我曾那么努力/想要触碰到你/就不枉我曾经爱过”。这是一首让人读了就难以忘记的好诗,勇敢的追求,冒险的勇气,还有一颗日月可鉴的真心:向上过,舍弃过,还有粉身碎骨过,我曾那么努力,想要触碰到你,就不枉我曾经爱过。这样的诗句,是可以让人背诵的,因为那是一种真爱。真爱的高贵不是占有,而是希望所爱者生活得更美好。
胡海升的这本诗集,如同一扇心窗,读后感到一缕来自心灵的阳光。诗歌有引人向上的力量,好的诗歌会让人心胸开阔,内心变得明亮透彻。在技术至上的那些批评家那里,有个误区,往往将表达技术看成唯一的诗歌标准。因此,一些灰暗的、血腥的、庸俗的诗歌曾被视为有突破的先锋之作。其实,读者是最严格的鉴赏家,岁月淘洗留下的诗歌,大多数是给人希望和光明的作品。胡海升的《借我灯光》就表达了诗人这种有价值的诗歌观:“我的纸灯笼已褪色/在风里,在雨中/慢慢地/消了芬芳/我的双眼已干渴/在白天,在黑夜同行在人来人往的岁月/如何知她在身边/窗里窗外困惑的/是奢靡的夜里/谁的灯再亮一刻//不在前行/匍匐在古榕树下/静静地等待/等待在浓雾消散的尽头/一个手捧月光的姑娘/分我半杯流光/走过巷头,巷尾"。一个真正的诗人应该是打开人们心窗的人,给人以希望,给世界以光明。当然,不是说不能写阴暗和残缺,只是要用心灵的烛光照亮生活的阴影,这就是我们常说的悲悯情怀。短诗《半个苹果》就是这样的悲悯之作:“是谁在地上丢弃了半个苹果/被咬过的伤痕触目惊心/也不知道它在这里待了多久/伤口深深的泛黄//我俯身小心的捧起它/手心传来阵阵的抽泣/和恐惧的颤抖/是谁忍心丢弃春天的果实呢/让这饱满的身躯变得干瘪//我将它埋在泥土里/来年燕子回来的时候/它会重生/绽放出一片春光”。诗中的半个苹果是个象征,读者可以从中联想到其它值得关注和同情的弱者。目光所注视的地方也就是心灵所到之处,这种并且会让我们感受到诗人内心的善良,如《轨迹》一诗中的老人与猫就给我留下深深的印象:“一只年迈的老猫/静静地卧在铁轨边/航脏的身躯抖落了一地的灰/不知名的野花开在它的身旁/它用爪子轻轻的拨弄着/野花身子一抖/软了下去又弹了回来/老猫吓得跳开了去//一个老人走了过来/俯首抱起老猫/温柔地顺着它的毛/老猫嘤的一身趴下了耳朵//天空跌落下漫天的晚霞/罩上了这一路铁轨/满世界带着温度的金色余晖/一个老人一只老猫/静静的坐在夕阳里/看着一列列火车奔去/奔去他不知道的终点/这一路的旅程/这一生的终点/行走的路上早已留下了我们的轨迹"。诗人展示了一幅充满人性温暖的画面,夕阳、老人、老猫构成一画生动而有寓意的场景,孤老与黄昏在诗人笔下透出另一种温暖,这温暖来自诗人的内心,是心灵之光让一般人视为凄凉的晚景,有了另一种轨迹。
读完胡海升的这部诗稿,我被一种温暖的、向上的、阳光的情怀感动。这是一个年轻诗人的心路历程,也是诗人在成长道路上的一块块里程碑。祝贺诗人,也祝愿诗人,包括那些还显得稚气的作品。我看到了一位内心向善向上的诗人,我也看到面对多元而充满诱惑的诗坛,诗人内心的那份真诚。愿诗人不断挑战自我,写出更多更好的诗篇。
是为序。
2016年6月于北京
叶延滨(1948.11——)中国作家协会六、七、八届全国委员会委员、曾先后任《星星》主编及《诗刊》主编,现任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主任。迄今已出版个人文学专著45部,作品自1980年以来先后被收入了国内外500余种选集以及大学、中学课本。部分作品被译为英、法、俄、意、德、日、韩、罗马尼亚、波兰、马其顿文字。作品曾获中国作家协会优秀中青年诗人诗歌奖,中国作家协会第三届新诗集奖(1985年——1986),以及四川文学奖、十月文学奖、青年文学奖等50余项文学奖。
胡海升,1989年生,中国民主建国会会员、山西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长篇小说集《僰国秘史》、诗集《从梦中醒来》、散文集《七彩的少年》和中短篇小说集《青春再见》。在各类报刊杂志发表各类作品约100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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