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

十月，把日子给石榴
把熟透的事物剥开
从里面蹦出的镜片般的晶体中
找到半生不熟的生活
我习惯在夜间将他们，连同
拒绝，对边界之念头……
咀嚼，吞下。哪怕黑尽，也不留
它们早就走出一个人
跋涉于四面八方
当这上帝红色的心干枯时
就冲破铁栏，到水中
以保持恰如其分的熟


巫山，江边夜读佩索阿

“我们唯一的财富是观看”
再看一看吧，爱着世界的人
那个挑南瓜的中年妇女
那个钓鱼的看船人
那个把废船用来租房的男人
那个深夜寻找床位的打工者
那个往长江扔下烟头的土豆贩
那个黝黑的摩的师傅
那对塑料棚出售早中晚餐的夫妇
……
那个读卡埃罗的我
我们用力地爱着
再看一看吧，我们爱着的世界
诗性的江风吹拂，形而上的灯光
我们什么也看不见
但我们仍然用力地爱
在江边，我们来不及想到被爱


浑河在侧

昏睡醒来，一条奔流小河
深深勾住我之右侧
我们谁也没说清对方处境
列车便从一个瞬间去往下一个
渐入星斗山腹中
这些苍山清晰如左
却无法倒影河中
暴雨后，这充满陷阱的河
生活般浑浊不堪
短暂相遇间已将我洗得不清不白
几年前，我曾两次涉足此地
推着青春之气的小溪
获得两次拒绝
我想，河水也有难言之隐
那拒绝我的未必不是给我重生
我仰着头，第一次觉得
山风如此好闻，炊烟如此好看


鸟鸣辞

午夜，从居民区挤来
三五声鸟鸣
而后复归平静
这突如其来的鸣叫与终止
让我整夜陷入巨大的虚幻
究竟那只鸟意欲何为
我被一面木桌支撑
在此我有看综艺之冷淡
也有浅尝哲学之快感
我让房间只留下
一盏橘黄色台灯
以使鸟鸣回荡得更缓慢
反方向上布满小巷溢出的灰尘
好像没什么不能掩埋
除了鸟鸣
那无法在屋檐筑巢
而只能流落破旧阳台
的悲哀鸟鸣
那从荷尔德林，策兰……
身体里蹦出的惊喜鸟鸣
还有那些乱七八糟之鸟鸣


速度与激情
——给小泽

路边赊来的自行车
能骑多远？
我们深夜在长江边
像流浪汉一样
蜷缩身体，和蚊虫
分食整夜
这借来的生活还要多久？
还有尚未完成的约定
是否会像误入城市中心
错过一场电影之始
而不再履行？
你深知，我对热闹的厌恶
我也知晓
你在世俗中的那一点独立
面对时间的固执
我们是否会成为倔强的老头？
我们所做的
只是降低衰老质量下降的速度
我们所有的激情
都用来述说平静


路中花

大风过境，吹动我
逃离城市的欲望
一片片我，在空中
翩飞，一枚枚圆片
落在两旁路间，往相反方向
低头走去的人身上
我跟随着，有时很快
就被抖落
有时侥幸走得远一些
以为可以逃出去
其实也只在别人的城市边缘
终不可得
我深知，所有的圆
也不能将我完整
所有的翩翩，也不能
给予我无限性
这些无用的尝试
暗含游戏的力量
玩累的时候，就停下来
等一场暴雨
跌入现实之中


远山

到了山顶，也不是都可以看见
仅是眼前的狗尾巴草，也拥有
隐蔽的部分。不知何时
我开始用方形看远山，
也不是很远，就在屋顶后
但已将视域界定。我有时想，
黄昏后，一个人爬上去
然后看一眼四周丧失的植物
也许可以活下来，也许
会捡拾一段丢弃的言语。
有次我到了山间，见两个老人
从山上下来，说着话
一个瞬间，那么近。
其实，从始至终
我都在山下，那老人
也没见过。只是远山
依旧是远山，不曾有人登顶。


倾斜性

对我而言
每一块斜在山坡的石头
都有将我击中的可能
反之亦然
黄昏，网上传来消息
小时去过的石崖
又守到一个失足之人
尸体在几天后才打捞上岸
我突然想起
幼时逃课，出校门
偷偷到崖边看底部
对那可见但不清的地方
充满好奇
我记得，一个陌生观客
拉着我细弱的小腿
让我在保持足够倾斜度时
不至掉落
让我至今，仍同时经受着
向下和向上的力


雪

雪从没有停止怀疑
它飘忽不定，还没落地就不见踪影
又有从高空砸下来的姿势
至少在这里，你可以从零星漂浮的几粒
读着它不测之路径
它落在清江头，也落在长江腹中
它落在武陵山，也落在
没有高度的江汉平原
它落在手术室外，和屠宰场的泥泞地
它落在砖瓦覆盖的童年
也落在，街头卖金属的老人肩头
它落在终南山的时候
有部分流到了菜市场
它滑入洞口的虾兵蟹将
早就汇入江水的大流
至少在这里，它让你放弃
对北方暴雪的想象
它的白，让你片刻忘记裹挟的尘埃
让你不去想崩裂，吞噬
至少在这里，那些在南极埋进雪中的探险队
还活着，就像江水
那个把雪片吹往空中的人
还做着，和这世界不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