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生长

作者: 2016年10月04日15:35 浏览:11551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题记:
寒假工秘史——校园诗人打工成长记

《深圳之夜》
十几个人挤在一间偏房,
漏雨的玻璃窗流不出家乡的月色。
白天,我们在工厂上班,
问候每一个无关痛痒的机器。
车间越是深幽,
心中的太阳就越触手可及。
而夜晚,我们卸下身体里油腻的零件,
油压机停止吼叫,酸痛的关节
像锈蚀的螺钉,锁牢冲动的脚步,
再也没有余力在这座城市冒险。
人潮汹涌,每走一步就会迷失更深。
在那些咳不出梦话的夜晚,
单薄的毛毯不敌心寒。
刚考完研的学长挑灯夜读,
仿佛校园里的书声还未散尽,
我们也只不过刚刚作别亲友,
从湖北到深圳做寒假工
也只是昨天才发生的故事。
有时我们在深夜谈话取暖,如同
围坐在家乡的火炉旁等待春天。
我们很少谈论华丽的理想,
很少谈论旅行和爱情,
谈论更多的是被中介克扣的工资,
惊人的物价以及春运回家的火车票。
零食可以很廉价,
但欢声笑语切勿打折扣。
抬头可以看到家乡过年时的满天烟火,
低下头尽是杯盘狼藉,满地叹息。
当黑夜灌满空荡的阳台,
耸入星空的高楼剪断虚弱的月光,
满城灯火也照不亮回家的路。
我们常在此眺望远方和明天,
那时眼睛总能看到视野之外的地方。
楼下就是沸腾的夜市,工人谈笑之地。
醉酒的人们经常在巷子里大放厥词,
各地的方言因为碰撞而血性淋漓。
厂房之外,立交桥托起夜的脊梁,
深圳啊,我的失眠和你同样漫长!
曾经有个伟人就站在这片热土上,
眺望远方,恰如今夜的我面朝黑夜。
“共同富裕”的口号曾经点燃时代的火炬,
如今这些口号,和这个城市所有的喘息,
不停地叩击走露风声的破门烂窗。
——节选自《寒假工秘史》

       (本诗获得第三十三届全国大学生樱花诗赛二等奖)

        穷极一生,我只不过是在追寻另一个自己。他并未活在我讳莫如深的诗句里,也不曾出现在我的日常谈话中,他源于生活而又回归生活,他走过世间最平凡的路,他唱着野蛮的狂想曲,他游离在情理之中,幻想之外。
        他说成长只是源于一场生动的蝴蝶效应。
        我们总会道听途说那些关乎人生哲理的处事箴言,蕴藉能量的鸡汤散文也能让失魂落魄之人满血复活,可是我们的生命之钙总不能被这些俯拾皆是的大道理永恒地灌养,我们需要有自己的悟性,有自己特定的人生信条和行为准则,我们需要去现实的泥坑里摸爬滚打,或许才能获得对这个世界的一知半解的个人感悟。
犹记得去深圳的那年寒假格外寒冷,凄风苦雨不断,寒潮肆虐,加上家事烦扰,风波经久不息,总想去一个离家越远越好的地方,排空心事,远离纠葛之地。记得放假的时候,别的同学忙着回家,我则是收拾行李,和十几个同学一起打车南下,体验这种野蛮生长的快感。堕入人潮汹涌的无人之境,满目陌生的感觉,繁华烟景很容易让人迷失自我。深圳,一座长满故事的城市,终于可以收容我的卑微的心事和无人倾诉的苦闷。
        首先要解决生存问题,我们就要工作。在工厂上班,习惯了暗无天日的封闭式车间,更能接近内心的阳光。机械般的工作要求我们每日重复单调的工序,有时需要和鸣燥不已的油压机打交道,稍不留神就会被不通人性的机器咬伤,还有的时刻,我们需要在化工间拆金片,戴上放毒面具未能阻挡有害气体戕害肺腑,也许只是遮掩我们怖惧的表情罢了,严格的安检,无理取闹的监视,时间正把我们改造成廉价的机器,没人知道你姓甚名谁,没人过问你的心事,也没人在乎你的安危,仿佛在这里工作只是为了完成特定的任务,你就是为公司创造价值的机器而已。我虽尽守规则而生性自由不羁,没什么能够困扼我的灵魂,即便是身体被人驱使,我也能守住自己内心的风景。忘不了那隐秘的时光,阴暗的车间锁住寒冬,工厂内部忙碌而焦燥,我开始在车间放歌,戴着口罩,嘈杂的机器声恰好掩饰了我的放肆,所以从来没人打扰我忘情般的演唱。接着写诗,工歇之余,信手拈来,我从未期待过任何读者能够揭露我的心事,有的文字注定只能写给自己看,也注定只有自己最能体会。那段时间也没有觉得生活有多艰苦,有诗有歌,实乃人生幸事。
      《车间之歌》
晨光在安检门外止步,
天空的美好只适合幻想。
在进入车间之前,我们需要
呼吸足够多的洁净空气,
如同走向冬天的孩子们,
内心要装满阳光和童话故事。
机器开始狂躁不安地鸣叫了,
我们心里放生的燕雀
被吓飞到九霄云外。
带上防毒面罩的目的
不是为了抵挡有害气体,
而是为了遮掩恐惧的表情。
每天和不知名的化学药剂打交道,
擦拭喑哑的机械,如同抚慰
一枚受伤的月亮。
那时,我们伸展被腐蚀的手,
隔窗探月,李白会在另一个时空
醉酒吟诗,对影成三人,
但他的月光照不亮我们回家的路。
在车间里最危险的事情
不是和暴戾的机器化敌为友,
而是忍不住思念远方的事物,
炊烟,雪花,背影如灯。
兽性大发的机器随时可能
咬断迷路的目光。
不如唱歌——除了自己
再也没有多余的听众。
机械轰鸣,这天然的交响乐队,
如此奢华的布景,堪称绝配。
这是我一个人的舞台,
与这个世界无关。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开油压机时,我最爱唱《海阔天空》,
每次唱歌的时候,我看到
数不尽的蝴蝶从轰鸣的机器中
飞往比天空更广阔的地方。
“嘿,四眼仔,再偷懒扣你工资!”
车间经理的话更像是皮鞭,
抽痛了我卑微的歌声,也抽醒了
一个寒假工所有的心酸和无奈。
我必须每日保持胡思乱想,
只有这样我才不会以为
自己是个任人摆布的机器。

  
      能把最苦涩的生活过得如诗如歌并不见得生活境界有多高,在我看来,一个人的独醒并没有比一群人的狂欢更热烈。生活的意义不在于离群索居,而在于分享与悦纳。人生有三重境界,第一重境界是和自己相处,有些苦乐自我咀嚼,难得人爱,自我慷慨;第二重境界是和他人相处,有些事物值得分享,将心比心,善莫大焉;第三重境界是和世界相处,看惯风云,出尘不染。
        年轻的时候,连多愁善感都要渲染的惊天动地。长大后却学会,越痛,越不动声色。越苦,越保持沉默。成长就是就是将哭声调成静音的过程。保持沉默的时候会有个更加清楚的思考。
在这样的环境中,我们更懂得如何与人相处。忙碌的车间,枯燥的工作,庆幸的是我结识到很多朋友,有些人的名字容貌或许已经淡忘,但彼此扶持,不问来路,感同身受,开玩笑缓解压抑,一起吐槽,一起在繁华的深圳街道闲逛,畅想不可预知的未来,我还记得,并且时常温习。华哥,车间质检员,江西南昌人,他高中辍学便独自闯荡江湖,短短几年中,他做过30多份不同种类的兼职,当过工厂技术工,也做过上海交通大学的清洁工。心怀远方却始终不得志,恰如此时的我。短暂交往,交换故事,侧耳倾听,深圳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孤独和寒冷。陈姐,广西人,车间质检员,她是两个孩子的妈妈,面容黑瘦,身材削弱,15岁的时候就已经独自闯荡深圳,结婚生子以后为了生计也不得不各地辗转,额鬓已有白发生,当年的流浪打工妹如今也已到中年了,不禁让人唏嘘感叹。时光易逝,不变的是生活的苦涩与坚守。
      拥挤而简陋的宿舍,蜗居般的人们,吃最便宜的早餐,用最廉价的生活用品,晚间十几人挤在漏风的宿舍楼,吃零食,讲笑话,仿佛过去和未来都与我们相隔甚远,唯有此刻,友情宽解了苦和累,想家的时候大家聊聊家乡。我们时常站在阳台上,寒风像流浪的人群在我们周身乱窜,远方,街市的尽头,可有同一双眼睛,望穿冬天的星空,等候晚归的人。这里从不缺少繁华,也从不缺少寂寞,生活本就如此,无需惊讶,我们只需要拭目以待。
       临近过年,大批工人回家返乡,我们同行的几十人最后也只剩下我和刚考完研究生的成成学长两人了。空荡的寝室不再拥挤,只是变得凌乱不堪。中介串通房东收房,我们的行李箱也被中介的几个人翻倒,自带的衣服鞋子有些已经偷走。所结的工资扣除一大堆巧立名目的水电费,意外保险费之后已经所剩无几。我们办完离职手续,有一种洒脱的惬意,相视一笑继续前行。卸下怨言,重拾心情,花几块钱乘长途公交,车窗外的风景打马而过,错身繁华本就与我无关。去看海,南方的风,独有的温存。滨海浴场,潮水漫涌,沙滩上留有我的脚印,以此证明我来过这座城市。面朝大海,我等待春暖花开,任何微不足道的心事,怨愤都将被大海收容,洗净内心,才会有阳光照射进来。
       时值春运,一票难求。从深圳回武汉,20多个小时的车程,我们只买到了站票。能抢到最后的返程票已是莫大的幸运了。深圳火车站更像是避难所,收容所有离家返乡人的落寞和辛酸。我们来自全国各地,我们此时汇聚在人海,所有人都是一座行走的故乡,我们四处碰撞,各染乡愁。我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人,我们太平凡了,生怕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弄丢。从深圳回武汉的火车晚点了近5个小时,数万人滞留,夜色和人潮同样汹涌,寒冷裹挟着每个春运回家的人。
       踏上火车的瞬间,突然感觉有些不舍,回望之际,繁华依旧,不知何时才能再次落脚此地,寻找当年成长的印迹。华哥和陈姐是否还将继续漂泊呢?成成学长是否考到他梦寐以求的大学的研究生呢?我不得而知,我也不知道将会在哪座城市重逢,惟愿各自安好,让生活的愿景带领我们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不问苦累,知足常乐。
       《春运》
来不及道别的事情依然有很多,
比如工厂里不动声色的废弃的机器,
比如宿舍区的危棚简屋,
以及那些还未记熟名字的大街小巷。
今夜,深圳火车站
更像个慈悲的难民营,收容
老人的咳嗽,婴儿的啼哭,浪子的香烟……
寒风围堵的广场
快被汹涌的乡愁挤垮了,
几万个农民工守望同一轮明月。
凌晨两点,心底的火把烧的正旺,
北方的风雪让我们回家的时间一拖再拖。
春节在即,满街的年味
袭击每一个异乡人的口袋。
很多时候我们拖着行李箱,
像忘记归途的孩子走街串巷。
没有落脚之地,我们就蹲在角落里,
筑起自己的家乡,朗诵太阳。
今夜深圳火车站太小,
装不下十几万人的故乡。
祖国啊,你的穷孩子们
创造了这个城市发展的奇迹,
但这里的繁华从来与他们无关。

      此时的离别是无声的,正如我们的到来。这座城市再也没人记住我们到此一游,也没有人注意到我们的到来或者离开,我们都太过平凡,和满车返乡的农民工并无多大差别。深圳沦为车窗外的一闪而过的风景,却成为心弦上经久不逝的成长坐标,时常在我颓废的时刻警醒我,使我不至在平凡的世界中迷途不返。
“ 我只愿蓬勃的生活在此刻,无所谓遇见谁,无所谓去哪里,我将要见到的人都是久别重逢的朋友,我将要去的地方都是我的故乡。”
 
——作者简介
陈音羽,原名陈露,长江大学经济学院学生,自幼爱好诗歌和写作,大学期间做过很多兼职和寒假工,并用诗歌的语言反映成长之路,获得对生活的独特感悟。他的诗歌获得全球短诗大赛三等奖,全球华语一叶文学奖,全国大学生樱花诗赛二等奖,全国包商杯征文大赛三等奖,思雨杯诗歌大赛一等奖等30余项大奖,获得“2015全球华语年度校园诗人提名奖”“长江大学万人创百星之文学创作明星”,作品发表在中国诗歌网等多家报刊。他也获得校奖学金,获得“三好学生标兵”称号,现自主创业。个人诗集《绿地之窗》近期发行。

注释:
校园诗人特辑(附获奖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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