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土


云之上
我飞行了数千公里
来天涯看大海

在这里
还是看见一群群蚂蚁
正忙着修缮被大雨冲毁的家门






□远行的人

 
搭上这趟车
就可以去远方
看着司机的背
想想你的去处
汽车快得就像一阵风
许多树和屋舍和田野里劳作对的人
都图片般翻阅而过
你坐在靠窗子的位置上
看着遥远的云
想起另一些道路
此时
父亲也许正在那面熟悉的山坡上
挖土豆





□四季母亲
 
 
提着竹篮
母亲蹲在返青的原野上挖荠菜
天空  是她顶旧了的那方布头巾
 
裹着一身灰尘
母亲站在打谷场上煽簸麦子
月亮  是她用惯了的那盏马灯
 
踏着一地虫声
母亲背最后一捆荞麦下山
暮色  是她穿旧了的那件外套
 
扫开一场大雪
母亲到冰封的河边去汲水
炊烟  是她栽在岁月里的那棵老槐
 



□在县城南郊听见公鸡啼晓



车声稀少
人声未起
低垂的苍穹中挂满星斗
神的餐桌上尽是时间

谁家公鸡
突然啼破了漾水河谷的寂静
霜冻中的大地开始慢慢地苏醒过来

鸡鸣三遍时
跑运输的拖拉机就会从黎明的边缘出现
把一车车石头的重量
朝这一天的正中心移过来





□天底下的定西


人抬人高
土抬天高
在黄土塬的天底下
一个挖土豆的人和他的作物
就都矮了

一个牧羊人喊了一声
对面山坡上突然站出一片
低矮的槐树林来

汽车向西
汽车继续向西
车尾牛坡车头马营
中间
大风吹着你空旷的前额
和沟壑梁峁的脸

大风吹不动的定西
远远地
有几间小小的土屋和几棵蒿草样的树




□四月



四月
一个从梧桐树下走远的少女
留下她衣襟的气息

四月
道路连着天涯
水流要去很远的地方

四月
天空辽阔
一队蚂蚁在搬家

四月
闹哄哄的油菜地里
尽是蜜蜂们嗡嗡的声音

四月
一辆马车已经越来越远了
一辆满载青草的车子已经越来越远了

四月
在天边的三朵乌云后面锄地的那个人
把大地越挖越深了





□坐车去看春天



想着桃花
想着杏花
搭一辆车去乡下

一路上尽是栽瓜点豆的人
种完胡麻的人走在回家路上
上完坟的人走在回家路上
老人背上的脏孩子
像一颗土豆沾着泥巴

山在山上
水在水中
草长在草里
整地的农民就弯腰在自家的二亩田地里

春天，一所推倒了围墙的学校
遍地的油菜花潮水般涌来
把我和一棵根部带土的柏树围在了
回家的小路上






□王家庄



淹过脚踝的河水
尚未淹过膝盖
趟过河去的春天
再次远成了秋天的样子

在一朵白云或黑云下面
有一头牛在吃草
有一个人在挖地
村后柏树林下面沉睡着的祖先
已经步入柏树的树冠
正与多云的天空或夜晚的繁星交谈

只是此刻
风霜还在我疼痛的腿关节里
我还走在去王家庄的路上






□一颗无限的水滴


远古的天空走来的这一颗水滴
被时间娶走了
漫长的记忆被打开
我诞生于谁的哭泣?

早晨在草叶上坐禅
正午在大海的浪尖上歌唱
黄昏在叶脉中潜行
尔后，又回到一条黑暗的树根里

一滴走到世界尽头的水
回过头
就碰到熟人





□水泥地 
 

在水泥路面日久开裂的缝隙中
钻出一群小草
像是无数绿色的火焰
 
我开始感到不安
在这城市下面
还有多少小草
喊着都要出来




     

□秋天


末伏的一场雷雨后
北方的秋天已经来了
驴耳朵草早已听到了什么似地
又伸出了几只小耳朵
收割后的麦地改成了荞地
叫荞花的乡下姑娘
已经出落得妹妹模样
一株野香荏奇异的芳香
已弥漫成我晚风中的乡愁

而山梁上一头驮着犁的毛驴
正把劳动转移到另一块坡地里去
地气转凉了
谁的父母还在细密的秋雨里
播种小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