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徐玉诺诗歌的当代性

作者:海因   2016年12月08日 14:14  中国诗歌网    1260    收藏

二零一四年五月上旬,徐玉诺先生的女儿徐西兰老师写信给我,授意我编辑整理徐玉诺先生的诗文集。作为徐先生的同乡晚辈诗人,我当然是欣然从命。于是我就约请在徐玉诺纪念馆工作的我的学生史大观,以及我的好友著名书法家、次山书院院长王峰涛先生一起讨论。讨论中才知道,二位先生早在两年前已经开始搜集整理徐先生的相关资料,并且文本和资料占有已经相当完备,基本上可以满足徐玉诺文集(全5册)的编辑容量。所以,我们很快就敲定了编辑体例,分工明确的投入到整编工作之中。

消息传出,有数十个当代国内一线诗人表示祝贺。大部分诗人建议我在文集之外,先编一本《徐玉诺诗歌精选》。诗人朋友们认为,在先虽然有一些徐先生的诗歌选本。但由于编者注重了史学价值的呈现,而忽略了对诗歌文本的考量,所以不被当代诗人所认可。因此,如何开发徐玉诺诗歌的当代意义,编一本让当代诗人和读者相对满意的诗歌选本,就成了编者所看重的编辑体例。

徐玉诺先生的诗歌作品,在当代一流诗人群体中是有极大影响力的。这在整个五四诗坛,是个非常少有的经典个案。大家都知道,就中国现当代诗歌而言,五四时期的诗歌还处在一个举步蹒跚的幼童期。冲破旧文学的羁绊,探索建设新的文学样式、新的言说方式,是那个时代文人的集体使命,很少有人顾及到“个人诗歌文本的呈现”。作为一个用生命歌唱的纯粹的诗人,徐玉诺闯进了一个似乎不属于他的时代氛围之中,没有任何功利心的(既非社会改良者又不是新的文化秩序的重建者,他只肩负着一个弱小诗人的使命痛苦并挣扎着)独自歌唱……这也许就是徐玉诺作为人和诗被历史严重忽略的原因吧。

在同代人眼中,徐玉诺才华横溢、诗意灿烂,诗艺的重量大于其社会重量;在后代人心中,徐玉诺又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怪人,既有横空出世般的创作光辉,又有昙花一现似的落寞和凄凉——天马行空,首尾忽现;上可以影响同辈名家,让周作人、叶圣陶之流视为知己;下又可以让四乡八里大字不识的农民尊称为“徐圣人”。这种“诗”“人”并举、“诗”“人”分离的行为,真值得我辈诗人认真思考!

当然,考察一个诗人的写作,以及与写作有关的人和事,必须放置到他所处的时代背景中来考量。只有历史才能还原一个人的真实与伟大,徐玉诺先生也不例外。徐先生的创作黄金年龄正处在五四这个历史变革时期,史学家们往往把五四新文化归类为“运动”抑或“革命”。也正是在“运动”或“革命”的鼓噪下,那时的知识分子集体扮演起了革命家和反叛者的角色;那时的文本呈现也鲜明体现着破坏性和战斗性(比如郭沫若先生的新诗创作),几乎不允许首鼠两端的折中妥协主义出现(比如胡适之先生的新诗探索所遭受的病垢)。像徐玉诺先生只为底层生活代言、牢牢地坚守着一个诗人的使命,痛苦着、挣扎着、歌唱着的创作行为,实在是不能被纳入五四写作的主流的。这也注定了他和他的诗歌创作,只能像彗星一样照彻九天、瞬间消失。

中国现代诗歌发展到今天,已有百年的历史。百年后的今天,中国诗歌无论形式和语言、探索和实践都呈现了前所未有的丰富和繁荣。如果抛开“史”的角度单从诗歌文本出发对五四诗坛进行检索,能够被今人看中并赞不绝口的诗人诗作凤毛麟角,而徐玉诺恰恰就是那最为夺目的一个。这种“名”“实”背离的怪异现象,虽然让人觉得荒唐可笑,但也证实了徐玉诺是一个为当今而生的诗人。

徐玉诺诗歌具有鲜明的当代意义和价值,他的诗歌所体现出来的“开放性”和“公众性”,正是当代诗人们公认和追求的诗学标准。

所谓的“开放性”和“公众性”,是指诗歌作品在当世和后世已经产生和可能产生的专业影响力。这里所关注的只是诗作、只是文本本身,几乎与诗人的声名没有关系。因此,“开放性”和“公众性”是超出时间和空间的公平概念,只要是好的作品,无论经过再长时间的消磨,终会被人发现并认可的。中外有很多这样的例子:比如宋代人发现了杜甫,杜甫的伟大确证于苏轼的研究和发现;荷兰画家文森特·梵高,生前一文不值,却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突然红遍全球。

作品的隔世姻缘(滞后影响)不取决于“被发现”,而是取决于作品本身。它需有以下几个因素呈现——

一是作品表达的“有效性”;

二是语言体系的前瞻性;

三是个人“诗歌伦理空间”的建构。

纵观徐玉诺诗歌创作及文本呈现,这些被当代诗人探索、实践的诗学话题,在其作品中都有较完整的呈现和尝试。

 

当我把生活结算一下,发觉了死的门径时;

死的门就嘎的一声开了。

不期然的,就有个小鬼立在门后,默默的向我示意;

我立时也觉得死之美了。

              ——《小诗》


当下生活介入诗歌,徐玉诺的诗歌言说方式在五四诗坛,绝对是独树一帜的。这一点与同时代的诗人们,几乎没有一点相像之处。他是一个歌者,也是一个农民,然后才是一个蚯蚓般在黑暗的地衣下挣扎、探索的诗人。他的所有的创作,都具有鲜明的“目击性”、“在场性”——

 

一个渴望人生意义的人,他带着火一般的眼睛,

赤着足跑遍了世界;

他的呻吟是苦处,

他的歌唱是无聊。

 

他的眼睛晕花了,他的足骨磨透了,世界也找遍了,人生还是没意义;

他气绝了呻吟;无聊的歌声也唱不出来了。

 

人类的研究者说:人生的意义在掘破生物化石的半云中。他也爬上了峭壁了。

老年的哲学家说:人生的意义在十字路上。

他也曾看着人忙忙迫迫的过去了。

小孩们嘲着:人生的意义在湖底的污泥中。他也深深的沉在污泥里。

人生充满着没意义,他也气馁而且疲倦了。

                   一九二二,四,一四。

 

               ——《没意义的人生》


这让我想起了英国诗人菲立普·拉金的写作,“拉金那些最成功的表达本真日常经验的诗歌,有百分之八十的可目击性,其余还有我们的目光和语义不能透入、但可以更深打动我们的幽暗成分”(陈超语)。让日常生活的情感成就诗歌,是徐玉诺诗歌的最耀眼特征。也许,这不是他“有意为之”,但就诗意呈现本身来看,徐玉诺不失为“最纯粹、最孤独的歌者”。大家都知道,中国现代新诗诞生于1918年,而徐玉诺大部分诗歌创作则集中在1921-1923年之间。在这短短的四五年时间里,中国诗歌不足以提供可以比学的范本。所以,徐玉诺的诗歌成就完全是天然的,他是天生的诗人,为歌唱而生、为当时的黑暗生活而生。

 

世界再没有比黑暗更深奥更耐爱更全备的处所了;

在那里有人类所要有而且取不尽的东西,

在那里有人类所爱看而且看不穷的美丽,

在那里有人类所要听而且听不到的低微而且浓厚的音乐………

自由莫过于在黑暗中,

快乐莫过于在黑暗中………

罩在人类头上的,将要重重落下的黑暗哟!

                  ——《黑暗》

 

长久以来,我们的诗歌过度强调社会性、历史性,最后压垮了个人空间,留下了空洞而无趣的一段诗歌史。在这段历史中,诗人的自我被扬弃、被制约,诗歌的灵性被扼杀。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诗歌才出现了多元新生的局面。直到今天,诗歌经历了无聊的“宏大叙事”和夸张的“私情表白”以后,诗人们自觉到迷恋于私人化叙述、无限放大诗歌中的“我”的狭隘和局限,同样会“减缩了诗歌的能量,使诗歌没有了视野,没有文化创造力,甚至还影响到它的语言想象力、摩擦力、推进力的强度”(陈超语)。

所谓“诗歌伦理空间”抑或“公共空间”,绝不是一个想象性空洞概念,而是个人融入时代、融入生活、个人定位明确的诗学呈现。它要求诗人既是个人情感的代言人、又是所属时代、群体的代言人。这样的诗人和创作,不是站在所谓的历史至高点上,而是深陷于时代群体的生存之中痛苦、挣扎、歌唱,使自己的诗作“饱含具体历史语境和个体经验的张力”,从而“构筑宽大而又具体真切的视野”(陈超语)。这样的写作,即使对当代诗人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课题。

 

  跟随者


烦恼是一条长蛇。

我走路时看见他的尾巴,

割草时看见了他红色黑斑的腰部,

当我睡觉时看见他的头了。

烦恼又是红线一般无数小蛇,

麻一般的普遍在田野庄村间。

开眼是他,

闭眼也是他了。

呵!他什么东西都不是!

他只是恩惠我的跟随者,

他很尽职,

一刻不离的跟着我。


又:

 

    火灾


没有恐怖——没有哭声——

因为处女们和母亲早已被践踏得像一束乱稻草一般死在火焰中了。

只有热血的喷泼,喝血者之狂叫,建筑的毁灭,岩石的崩坏,枪

声,马声……轰轰烈烈的杂乱的声音碎裂着。

 

没有黑夜和白昼——

只有弥满天空的黑烟红火,翻反的尘土焦灰流荡着。

 

我们睴醉,东倒西歪的挣扎着……我们的脚下是死的放着热烈蒸气的朋友,兄弟姊妹的身首;呼吸的是含着焚烧亲人的香气;我们喝的是母亲的血……

——没有诗,只有快要酸化的心底跳动——


徐玉诺是个彻头彻尾的代言者,他的痛苦和快乐(如果有快乐的话)源自他的群体——那些命如薄纸、挣扎在死亡边缘的劳苦大众。所以说徐玉诺首先是他群体的代言者,然后才是诗人。在他的心中“没有诗,只有快要酸化的心底跳动”。

徐玉诺的诗歌语言是有疼痛感的,这疼痛感来自他对社会人生的深层体验与承担。今天的读者有一个共识:徐玉诺的诗“很好读、很易懂,但很难写出来”。“很好读、很易懂”是指他的诗歌的开放性因素、是指他的诗歌语言无意间回避了那个时代一些标志性语法和词汇,只留下了最本真的情感元素。所以,让今天的人读起来自然就感觉“很好读、很易懂”。而“很难写出来”看似是指涉徐先生诗歌的语言和形式,其实不然。在我看来,他与诗人的诗歌功利心有关。只要深入研究过徐先生诗歌的人都会有一个共同的印象,那就是他的创作与时代无关、与名利无关、与诗歌语言无关(无意于诗歌语言的构制),他把所有能量都集中在歌唱和言说之上。这就使他的诗歌创作看似简单,其实很难模仿的原因所在。

郑振铎在1922版《将来之花园》卷头语中说:“玉诺总之是中国新诗人里第一个高唱´他自己的挽歌'的人。”像徐玉诺这种一洗书卷氤氲、不受社会道德羁绊(至少没有拿社会道德做幌子)的天然歌唱型诗人,古今中外并不多见。中国的古诗十九首(无名氏),俄罗斯的叶赛宁、曼德施塔姆、茨维塔耶娃、古希腊的萨福、以及各个历史时期、各种语言背景下的行吟诗人们,他们所留下的诗歌作品,成为人类历史上最珍贵的记忆。

总之,徐玉诺的诗作归属于中国诗歌史上的经典创造,其文本的当代性呈现,使之在当今的读者中依然有强大的吸引力;对当代从事诗歌写作的诗人们,也有借鉴价值。相信,只要我们能够系统、有规划的对之进行研究,徐玉诺的诗歌将会越来越光彩照人!

本选集之所以取名《徐玉诺诗歌精选》,完全是为了附和当今读者的阅读惯性,并不代表编者比前人高出多少。大家都知道,由商务印书馆1922年8月出版的《将来之花园》,是后世研究者公认的权威选本,也是徐玉诺先生诗歌创作的高度和精髓所在。因此,《徐玉诺诗歌精选》并未擅自取舍,完全忠实于1922版《将来之花园》之原貌,以再现前辈编者的卓识与心血。所取舍者,一是徐先生“杂诗”系列中那些时间、内容相同或相近的部分诗作;二是一些叙事性因素较强的诗作。

由于徐先生诗歌文本中自然而生的相关“时间屏障”和诸多方言俚语的介入,编者在部分诗作后面添加了相关注释,以供当今读者研读。因此,关于“注释”中的种种遗漏和错讹,均属《徐玉诺诗歌精选》编者所为,与前人无关。特此声明。

 

                                          2014年12月  

本文为作者编选的《徐玉诺诗歌精选》之代序。



附:徐玉诺的诗


秋晚

  

我何恨于秋风呢?

年年都是这样,

它是自然之气;

可怜我落伍的小鸟,

零丁,

寂寞。

 

懒涩涩的这枝绿到那枝,

没心的飞出林去。

最伤心晚间归来,

似梦非梦的,

索性忘却了我是零丁,寂寞。

秋风啊!

你虽说是咯咯的响个不住——

藉红叶儿宣布你的萧杀和凄凉,

但是我有什么怀恨于你?

 

(选自《雪朝》,商务印书馆1922年版)

  

小诗

 

湿漉漉的伟大的榕树

罩着的曲曲折折的马路,

我一步一步地走下,

随随便便地听着清脆的鸟声,

嗅着不可名的异味……

这连一点思想也不费,

到一个地方也好,

什么地方都不能到也好,

这就是行路的本身了。

 

一九二二年三月二十七日苍前山

  

故乡

 

小孩的故乡

藏在水连天的暮云里了。

云里的故乡呵,

温柔而且甜美!

小孩的故乡

在夜色罩着的树林里小鸟声里

唱起催眠歌来了。

小鸟声里的故乡呵,

仍然那样悠扬、慈悯!

 

小孩子醉眠在他的故乡里了。

 

一九二二年五月五日

 

小诗


太阳落了下去,

山,树,石河,一切伟大的建筑都埋在黑影里;

人类很有趣的点了他们的小灯;

喜悦他们所见到的;

希望找着他们所要的。

 

跟随者

 

烦恼是一条长蛇。

我走路时看见了他的尾巴,

割草时看见了他

红色黑斑的腰部,

当我睡觉时看见它的头了。

 

烦恼又是红线一般无数小蛇,

麻一般的普遍在田野庄村间。

开眼是他,

闭眼也是他了。

 

呵!他什么东西都不是!

他只是恩惠我的跟随者,

他很尽职,

一刻不离地跟着我。

 

(选自《雪朝》,商务印书馆1922年版)


在黑影中


假若你在黑暗的夜间,你一个人

来到这寂寞而且沉浊的密林里;

那比现在光亮里更有趣!

你能听见:

这一个树叶拍着那一个的声响,

蟋蟀的凄楚,

疲倦的小鸟的密语。

寂寞——莫名——的美妙哟!

——黑暗的美丽哟!

只有深蓝的点着繁星的天空,

从林隙中看出渺渺茫茫的星光。

 

一九二二年五月四日晚

  

夜声


在黑暗而且寂寞的夜间,

什么也不能看见;

只听得……杀杀杀……时代吃着生命的声响。

 

一九二二年四月十四日夜

 

将来之花园


我坐在轻松松的草原里,

慢慢地把破布一般折叠着的梦开展;

这就是我的工作呵!

我细细心心地把我心中

更美丽,更新鲜,更适合于我们的花纹,

织在上边;

预备着……后来……

这就是小孩子们的花园!

 

一九二二年五月三日

 

问鞋匠


鞋匠,鞋匠,你忙甚?

——现在地上满满都是刺,我将造下铁底鞋。

鞋匠,鞋匠,你愁甚?

——现在地上满是泥,我将造出水上鞋。

鞋匠,鞋匠,你哭甚?

——世界满满都是蛆,怎能造出云中鞋?

鞋匠,鞋匠,你喜甚?

——我已造出梦中鞋。

 

张哥,来!李哥,来!

一齐穿上梦中鞋!

  

记忆

 

 

人类生活着,同小羊跑进草场一样,

可以不经意地把各色各样的草吃进肚里,

等到晚上卧在牢圈里,再一一反嚼出来,

觉出那些甜、苦、酸辛……

人类也同小羊一样愚笨;

总不能在现在里尝出甘,或苦的记忆!

——或者这些甘、苦,更不定?……

为什么我在寂寞中反刍……

为什么我肚中这么多苦草呢?

 

 

人类又同画家一样;可以不经意地

画些松树,浅草,小狐,耗子,

在他周围的墙面上。

后来这些小松树,小草叶,小狐子,小耗子都中了魔术;

都针刺一般,妖怪一般地怒目相待他的主人。

这就是人类和自己的魔鬼。

 

一九二二年三月六日

  

海鸥

 

世界上自己能够减轻负担的,

再莫过海鸥了。

她很能把两翼合起来,

头也缩进在一翼下,

同一块木板似的漂浮在波浪上;

可以一点也不经知觉

——连自己的重量也没有。

每逢太阳出来的时候,

总乘着风飞了飞:

但是随处落下,仍是她的故乡

——没有一点特殊的记忆,

一样是起伏不停的浪。

在这不能记忆的海上,

她吃,且飞,且鸣,且卧

……从生一直到死……

愚笨的,没有尝过记忆的味道的

海鸥呵!

你是宇宙间最自由不过的了。

 

一九二二年四月六日

 

思念

  

呜咽就是思念之声吧;

为什么我思念你时,

就听见呜咽的呢?

思念的味道是酸的吧;

为什么我思念你时,

心里就有一种酸味呢?

 

思念的道路是黑暗而且朦胧的吧;

为什么我思念你时,

就昏昏入睡呢?

我在这黑黝黝而陈旧的记忆上,

做着没目的的旅行。

 

一九二二年四月七日

  

微风

 

当太阳刚刚沉下山去,

我从梦中醒来,慢慢地

走入树林的时候

那微风吹得轻细而且温柔;

千枝万叶都悠悠地摆动,

我的短发纷纷地披拂。

 平安的自然呵!

 从你那低微的歌曲里,

 送来了神秘的甜蜜!

 

一九二二年五月九日午后四时

 

暮筏上

 

从西山反射到东岸,

黑暗暗林梢上的残光,

 淡淡的快没有了;

青蛙在浅水滩上

 阁阁地追悼着白昼;

七八百水手驾着一只小船,

 急急地荡摇过去;

在我那孤零零地

 醉着乡念的心中,

浮动着,用葡萄藤攀结的木筏下,

 江水,淅——洒——淅——洒——

 速速地流去了。

一霎时淡光也渐渐地不见了;

——黑暗重压在江上,

江风更冷森森地吹来;

春天的秋风呵,

你砍碎离人的心了!

 

一九二四年八月“《文学》百期纪念号”

 

给母亲的信


当我迷迷苦苦地思念她的时候,

就心不自主地写了一封信给她。

——料她一字不识——

待我用平常的眼光,一行一行

看了这不甚清晰的字迹时,

我的眼泪就象火豆一般,

经过两颊滴在灰色的信纸上了。

 

一九二二年一月六日

 

命运

 

前面是黑暗的,

无论怎样聪明的人,

连他眼前一分钟也不敢断定

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出来。

立在黑暗中的是命运

——他挥着死的病的大斧,

截断了一切人的生活和希望。

 

一九二二年一月六日

 

杂诗

 

 

生在悬崖上的青藤,

她的生活倒是悬的,

她的世界是竖面的。

但是她们快乐而且有兴……

轻唱着她们的秘密。

 

 

一根火柴燃着了;

马上又熄灭了。

但是它的光芒,

照彻了世界。

 

 

深黑而且酸苦的心,

没有什么可想;但又不能不想,

时间就是这样过去了。

 

新歌

 

喂,我们的歌者

——一个奇异的小鸟!

不要这样凄楚;

太阳终要出来呢。

喂,我们的歌者!

不要唱这个!

这会教我们的心,

一个小心酸痛起来。

唱个新的,

赞美那沉沉快去的太阳!

表明她——太阳

赐给我们的——黑暗——的美满!

表明我们怎样欢迎她

给我们的快乐!

 

一九二二年五月四日晚

责任编辑:苏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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