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果园（八首）
文/熊林清

神秘的橘林 

那片橘林，让我比故乡还要熟稔
它时时就在我的内心铺开
辽阔的橘林，层层叠叠
而橘花或脐橙的芬芳
像雾，弥漫在不变的梦境

事实是从不曾涉足
哪怕是隔河相望也只在想象中进行
梦未曾抵达而永远不老
那片橘林，永远在吐绿绽黄

可我从不想认识那些
在橘林里劳作歌唱的人们
我只愿它自个儿生长
整洁而葱郁
没有人打扰它的安详
神秘的橘林，可是
上帝为我布置的乌托邦

一定有一个上帝，隐居在橘林里
她有千万张脐橙的脸
呼吸，是四月的馨香
而心里的甜，像
还没有完全成熟的爱情
这隐秘的上帝
只有我一个信徒的上帝

像无法抗拒的宿命
一片只在想象中无限辽阔的橘林
鲜活的气象
却比我的出生地还要熟稔


生活在树下

一个人可以承受无边风雪的肆虐
但不能承受三两片落花
从梦境中飘落
让他看到阳光里柔弱的阴影

春天的阴影，在叶簇的覆盖下
淡若薄雾，但又深不可测
可以趟过去的早已趟过去了
剩下的这条花蹊将通向谁的果园

落花是不会说话的，那声叹息
来自果园内部，孤独，但满足
于孤独，一条融雪的河流
在叶脉里喧哗，就要溢于言表

静下来，站在路的岔口
请允许选一个错误的方向……
然后回来，看落英缤纷
洒满懊悔与沉思的头顶

在果园的途中，一个人已细心地
聚拢了所有的雪
贮存在他凋零的两鬓
等待浇灌这一园繁花落尽的春天


三月，一棵仍硕果累累的脐橙

一棵树，不打算欺骗自己
她只想默默地，把叶抽得更翠一点
把树皮往外撑一撑，但
没有要开一朵花的意愿

去年开过的那些花，还没有
被世界消化完，没有人心疼
它们结成的风景，还在枝头
睁着闪亮的眼睛眺望了一冬

那就让自己再轻松点？放下
那些初恋的酸和怀孕的甜
作回到一棵树，不再顾虑
风的摇曳，雨的泼洒

让春天也看看他去年灌输的理想
在今天，已是无人理会的甜蜜负担
一棵树，不打算再听从季节的召唤

晨光下，又是什么让叶片泪流满面？


果园里的核 

直到橘花如雪，我才讶然
园里，已是春气袭人

那么多的树枝在倾心交谈
掏出捂了一冬的心
完全无视我这个窃听者

只有我像是满腹心事的人
踌躇在阳光边缘，祈求着
得有一场雨
来浇浇这满园弥漫的云烟

不时掂量枝头金色的脐橙
这些丰满的女儿
早过了出嫁的季节……
看她们依然笑得那么灿烂

我就心疼。还有那些枯枝
我甚至失去了勇气
让它们化一场蓬勃的火

就这样，满园春色
只有我是其中那枚不识时务的核


果园里等待重新命名的树 

一棵树，歪着脖子
思索着如何拒绝今年的新芽
多像树下的我，支着下巴
在思索如何给这棵树重新命名

还陷在对季节的误会里，转不过弯来
一棵树，拒绝了蝶舞和鸟鸣
搞得整个果园气氛凝重
满园鲜亮的嫩叶都在围着它不停劝说

春天就要尽了，劝说也许无济于事
十万剂春雨也许同样无济于事
我知道该我出场了，用我生锈的刀斧
救出它藏在木纹里的阳光


果园

三株桃树，五株李树
梨和杏各一株。苹果树只呆在角落里
说不清有几株
其余的都是蜜橘，布满了整个园子

我惊异于从来没有人称这里为果园
除了我。漫步在树阴下
我时常默念着“果园”，像默念
偷偷送给情人的昵称

那么多的果树，足以填满果园的春秋
第一株果树是桃？梨？还是李？
到底是谁首先开出这个园子？我都不知道
我只看见一株株树在秋天老去，一株株
又在春天挣扎着醒来

如今，种树的人都不在了，只剩下
三两株果树，在春天开轰轰烈烈的花
却没有一枚果子能走到秋天。剩下我
在八十里外反刍一座空园子郁结的酸


楼下的水果车

那些卖水果的把车停在楼下
满车满车的梨，或者苹果
从远方赶来与我相遇
用不多的几个钱
我就能买下那些来自异乡的秋天

那些鲜灵灵的水果，脸蛋上
似乎还带着她们家乡的露珠
让我不忍伸手去抚
一抚，就是一捧思乡的泪
我不忍让它从我疏阔的指间滑落

父亲也曾留给我一片丰茂的橘林
让我有了浸饱花香的童年
而那些秋天的甜啊，塞满了胸腔
直到今天，仍时时从骨髓中泛出来
仿佛荒芜从未发生，父亲也不曾走远

楼下叫卖的声音裹满了风尘的味道
再也没有了曾经的香甜
就算我买来的是一方果园
又如何能从这异乡的枝头
嫁接出属于自己的原汁原味的秋天


诗意的栖居

说起中国诗人，我就想起了李白苏轼
只缘我也有月光情结
欣赏他们在月光下举杯独酌
练习飞升，说些梦话，诵明月之诗
穿越时空，搅得无数人为之失眠

说起重庆诗人，我立刻想起李元胜傅天琳
想象他们：一个潜伏于草叶间的金色甲壳虫
希望以挖掘生命纯粹的诗意来虚度时光
另一个则借着树叶的荫蔽
在果园里收集风雨，酿着自己独到的甜

如果说奉节也有诗人，那我
就会说说晓光、唐刚，说说辉隆、林涛
他们或是躲在书斋里苦吟老而弥笃的爱情
或是在水泥钢筋浇铸的森林里，寻觅
自己独特的乡土，乡土上独特的橙香

当然，我也想说说我的家乡尖峰
说说广龙村，生我养我的地方
那里也有诗人么？ 如果在五月
我会带你去读写在田野上的葱茏诗行
然后自豪地回答：我们全村都是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