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南墙

作者: 2016年12月19日22:49 浏览:1321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题记:
这一组作品有新有旧,献给日月。

我看见露水

它白,好看,而又陌生
我路过滴绿的草边
它走着猫步把露珠叼过来,凉凉的
又轻
它贴着我的脚尖抬起脸
一秒之后我转身离开,而之前
我说“过来……过来……”





去南墙


把所有合理的折叠好
古训,戒尺,红鞋,书简,篦子
语速,声色,鬼符……
放下了尔后走出去
晃荡晃荡的头发砸着脚步

一个人的远走让自己有了多重意味
她的红妆在熟人的眼色中
涂着已知的结局
他们看她像看个小花旦走向舞台
把“砸场”摞在嘴边等她的好戏
而在异地
她的娥眉正打开未知的唱词

她走在不同的时空里
她不再是她
她恢复了之前抹去的身份
又新添了许多角色
她开始有了木色的身体,适合雕花
懂得叶子的方向
或直走或顿住或拐弯
最绝的时候她把鞋子脱了





抬头有香


玉兰树很老了
这让人容易想到傲骨或固执,或者澄明
一群树把香气举得很高
有捡花瓣的巧妇,每天用目光使劲地摇晃
它们也没有多落一些花下来
流连树下多是赶歌圩的人
玉兰树正忙着开花,也不嫌吵
低下手兜了好几句,对着阳光细细看
不好听,掐成几折洒下来
我没见过矮的玉兰树,或者我曾经见过
我忘了
我只想着这几株,不晃动,高高的
要抬头才能嗅到香
这几日一直有个女子来到树下,
头花有嫣红有姹紫,绑了好几朵,她疯了
却安静抬头看着,看见玉兰是白的
没人惊动她,路过的人也抬头
我更喜欢着玉兰树,喜欢所有人
抬头看花的样子





断魂


一根桃木小桥在村寨古桥头架起
离家多年的远人归来,皮鞋在桃木上腾跃
跟从道师冥冥念叨
“魂随我来”“健康平安”“大富大贵”

古桥的椎骨暗里节节松脱
它的弧度是所有母性的背脊
牛的,羊的,人的,以及雾色的生灵
有脚步踩得越来越近
咔嚓一响
“忘祖的人必然魂断”
一块块巨石走回山岗





树下


阳光在树梢摇响金箔——哗啦啦
这儿适合做一个故事的场景
一个人走来看了看坐下去
一束光掠过他的侧脸
明亮,刚好适合做一个主角

这一天是星期六,时光不急
一只山雀躲在树叶的深处
久久地往树下看一眼,看推动故事的人
它准备好了喝彩的“啾—”
山雀久久地又看一眼
那人一直不动,故事也不动

风吹来另一只鸟,鲜黄,小小的
不是山雀。两只鸟在树杈上转圈儿
欢悦着转来转去
转来转去,那人脚下的树影转远了
他站起来,又抬头看了看,走了
山雀准备好的那一声“啾—”
忘了说,挂在树上晃啊晃





追不上我们的海


“在喧嚣里只听见自己的呼吸
是一种真本事”
那时我12岁,有人又递来一团棉花
我把书本翻得哗哗响
把白猫摁在它的软窝里,让它闭嘴

我跑过年少的喧嚷
从马路远上斜坡,长大成人
我在看一张画,12岁的我也凑过来
画里许多穿蓝衣的人在跑
有的逃进墙壁
有的涌出洞门

一个影子不断分裂,向各路奔去
他们拥挤却各有方向
我甚至觉得他们姿容倾城
又害怕他们会一把抓住我们
那些身上的蓝色是追着我们的海

我们大喊两声,从画上逃出
喧嚣而气喘吁吁
窗外有一场小雨飘落




你说悬


“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坠落
在离地一尺的地方突然停止,悬空着
我的影子横在地上,是不是它比我还重
你知不知道我多么想找一座最高的塔
从塔尖一步一步地走下来
走下一层一层的失望
落脚在最低层的绝望里,我打开门
走出来……”

你先说了后来,再慢慢说开始
你慢慢把自己放到过去
放到小心翼翼的那一句“我愿意”
再一步一步登高,登高处看见的
一点一点別的——看见临家站在阳台上
看晚霞落尽
你的回忆一层叠一层升起
在38层,此刻我们窝着的大房子里
你颓然顿住,你说
没有什么比一个男子给你的梦更高的
而更悬的是
在火热的寻觅里有着极度厌恶的情绪
我看着你探向窗外,绸衣皱,又空荡
总一个人,总在风凉的地方
我想了又想,你当年的蓝布衣
还有,你冲着飞过的鸟群
大喊大叫的模样




阿米

接连几天,我总不由地发音“阿米”
拟洋腔的普通话,深吸气吐出"阿"
“米”字急促,是最后一丝气息
阿米在旧电视里,一个肌肉萎缩症患者
时隔34年,他辗转找到一岁时
预言他只活到六岁的科多瓦医生
“任何人都不能定论别人的生死……”
39磅的他艰辛地吐出一个一个字
之后我换了新的电视
“我会一直活着,即使死去之后……”
又见到他,薄薄地摇晃在屏幕上
他奇大的眼睛清洌凌厉,却不见怨愤
他穿越整个国家只是为了
找到附着在医生眼睛里的那个敌人
死死盯着他一眼
而已






菩提子翻滚


天在烧蓝,气温35度
我窝在沙发上盘玩一串木珠
母亲盘腿坐在床上翻滚着一串普提
串珠磕在竹席上,哗啦,咔嗒
我悄悄起身,看见母亲像个孩子
耍玩石子一样,她不懂“盘”的要领

之前她看着我摩挲珠子
“摸它干什么?”
木珠在我的手中捻转已两年
变成现在光亮的样子
我告诉她我常常一颗一颗拨着:
爸爸,妈妈,弟弟,我,
苹果,青菜……
有时念:月亮,星光,蓝地球……

一串108珠的菩提子就到了她的手中
她走向自己的房间
我们都有各自的问题要磨磨
我在想着她说的
每一次来再回乡下她都要瘦下三斤
谁人又问,那么好看的女儿……
别人把后半句咽回去
前两天夜里她感觉心猛跳了一拍
第二天急急赶来
那一天夜里我的心脏病又犯了

我在想着母亲64岁,体重60斤
电视关着,我手里也没有一丝声响
我不知道她在时而哗啦时而咔嗒里
想着什么
咔嗒,咔嗒
这声音那么像我在一根一根地
把她拆骨





别点烟


我不会再长出枝丫了
我越来越迷恋木质的小件
木珠木碗木杯木勺木梳
我一一地把它们抹得发亮
用抹的动作,总有想抚平的意思
那些纹路在我手下凸起或凹下
像山一程水一程啊
有时抹着木料上的鬼眼
我会慢慢,再慢慢,抹去眼角的风沙
我和你说可不可以要一支烟
你弹开自己,烟盒,打火机,你咬着烟
说道风仪、良妇……
我手中抹着什么东西,只是笑着
我又对另一个你说可不可以要一支烟
你高高看着我的目光猛然摔落
你掐灭了烟头,在我的手伸向你的烟盒时
我又一次对下一个你说我想要一支烟
你猛吸一口,在烟雾里斜睨我
“给你换一支细的”
我拒绝了猩红的烟,我不抽烟,从来不
我是想看着木桩一样的自己
借什么烟火再次点燃
你不知道我心里摁灭了一根烟
我换掉了一句话,我想说的是
我可不可以再信一次
烟枝递给我时,我刚想伸出手去
那些木头上没有抹平的树疤
徒然勾住我的衣䄂





黑洞


她年轻时是戏台上的名角我是知道的
她七岁的儿子出车祸我是知道的
她为何不停地唱歌我是知道的
她磨的豆腐没人买我是知道的
没有人询问她的悲伤我是知道的
她沙哑着嗓音跑进我的梦里我是知道的
她从我的梦里唱到我的梦外我是知道的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夜里歌唱
我不知道她为何在夜里爬上屋后陡峭的山洞
唱歌
我不知道她把细白的豆腐递给我而我
不敢接时她心里想的什么
我不知道她怎会总能在密集的人群里筛出我
喊着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她不止一次到家里看一看看不到七岁的我,她说头疼了要回去吃一粒白色的药
我不知道那么多年不见她怎么突然跑进我的
梦境里
梦里她缘何改了与我一样的名字
她叫唤我,向我走来
像我走向我自己





戏子在玻璃里

舞台左侧甩开长长的水袖
戏子吊出最高亮的一声“啊”

戏子住在玻璃茶几里
水袖是台面刚刚撞破的裂痕

一袋苹果放上去
戏子唱“苦”,裂痕走动一毫米
一盘橘子搁上去
戏子唱“酸”,水袖游走两毫米

手慢慢沿着裂痕
闭上眼睛再抚摸寻找
光滑的台面毫无伤口的痕迹





我体内的死亡是拿不走的


“医生在你的身上钻了三个洞
拿走了什么”
她和我说话,微笑
她一下一下很轻很轻地梳着头
木梳上缭绕着一大把黑发
她从床边侧身下来
撑着一只小凳子贴地挪移
“我体内的死亡是拿不走的”
她的长发一天一天地变少
我们捂着热热的水杯说话,双手慢慢
捂热又慢慢变凉
她缝制的纱帐在远处纯白美如飞天
我说她半生抚养的侄女孝顺美好
我羡慕她笑起来弯弯的凤眼
她说“我体内的死亡是拿不走的”
我说“我心上的死亡是拿不走的”
“要不咱们把命运换一换”
我们谁都不敢这么说





却原来孤是让人害怕的


一只鸟有庞大的沉默
它立在雪色的枝头
它只叫一声“孤”
不知是孤独的孤
还是孤王的孤

我在家中饮茶
一盏叫“枯”的新杯
是董先生茶器系列的某一只
我不认识董先生,但我
举杯啜饮时更清晰地听见鸟声

我回应了一声“孤”
也不知是哪一种
鸟却不叫唤了,可能在听
我又“孤”了一声
有翅羽轻微的响动
我听见我自己飞走了




眼里的河


老屋前那棵树睁着一只眼
当年我挥着小月刮,刨掉了半个树身
长袍的道师口中喃喃,铜铃叮当
我被授意跃过一截桃木
一年不能靠近河水,溪流
甚或家里的青石大水缸
祖母说我冒犯了树里的一条河流

伤口会长成一只眼
这是我后来看到的
有的是树,像我看到的那一片白桦林
有的不是树,像我看到的俯在桦树上的女子
不知道是她想把树里的河流拿出来
还是她要把一条河流摁进去
她一棵一棵地摸着被伐倒的树木
摸到眼里的一条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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