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畜生还卑微的芨芨草

这是几代畜生吃剩下的草
屋檐上最先烂掉的地方
一把笤帚被生活磨破的裙边
在童年，这是父亲打扫灰尘和我的武器
每天早上，母亲用它把猪赶出猪圈
这是乡村最不可告人的秘密
炊烟上升，落日下沉
风从狗窝里拖出一只怀孕的刺猬
这是春夜的处女作
挪动月亮，掀翻磨盘
这是梦的碑文，大地重获新生
这是春天的辫子，毛茸茸
春风的尾巴，软绵绵
这是懒驴第一次抬花轿
这是勤快的燕子，嘴里叼着泥巴
这是乡村，这是乡村
这是初潮和初勃
这是早熟
这是死
这是爱这是恨
这是爱和恨，爱和爱，恨和恨
这是温柔的柴禾，一把火烧光秋天
这是卑微的芨芨草
一丛一丛的
像野草一样热爱生命

去年回乡。在老房子后面
我随手拽下一根，放进嘴里嚼了嚼
有一股熟悉的畜生味道

2015.6.26



豌豆的朦胧之梦

豌豆苗是雾的一个梦
长成豌豆是露水的一个梦
豌豆青青，转身走进牛嘴里
豌豆黄黄，迷上了马槽
我们同时爱上豌豆地
那一年你十五，我十六
你锄苗，你喜欢做豌豆苗的妈妈
我摘豆，我想当豌豆的爸爸
多美好啊，一拉手夏天过去了
多难过啊，一吵架秋天来了
豌豆地里没豌豆。黄牛
背着豌豆秧是丰收的一个梦
马槽里炒熟的豌豆是
饲料的一个梦。这一年
你也许还像十五岁的豌豆苗
我已不是十六岁的青豌豆

2015.6.28



毛豆的鲜嫩往事

鲜嫩的毛豆穿着铠甲
豆荚如弹夹。但不是和
对面的豆角去打仗
长成大豆之前，这些没经过
牙齿训练的毛豆，也不是
毛毛虫的对手。听到
枝蔓上一颗露珠掉下来
比一声地雷还要响。毛豆
就想冲上去，把一身茸毛献给
春风，满腔汁液洒向田埂
除了采不到花粉的蜜蜂
和风流的蝴蝶，庄稼里的
昆虫都喜欢咬一口毛豆
而万物心中有一杆秤
分配给果实的也会奖励新苗
我曾经无数次走过毛豆地
目睹一架架雨后毛豆
迎着饱满，青翠的出发

2015.6.30



芍药的遗世之美

乌云和鹰，收起坏脾气
黑山上的芍药开了
美在凝聚静默。美要独处
像一朵芍药独立枝头
这是黄昏时分，山腰以下
被阴影笼罩，只有山顶
是明亮的。一朵花照耀群峰
这是芍药在梳理花瓣
摩天岭是它最洁白的一瓣
悬崖之畔，美在叹息
傍晚越来越陡峭，仿佛
我们一生都下不了山
仿佛我们从未见过芍药
这是真的。芍药之前
看见每一朵花，都会想起
另一朵花。而这一天
芍药让我们忘记所有的花

2015.7.12



胡榛的酸爽之路

黑山没醉，胡榛没醉，是我醉了
酸甜的路越走越窄
到了山顶只剩一片躺下的天
几朵带刺儿的云
扎得人心里直犯痒
即使闭上眼，也能看见
青里透红的胡榛漫过黄昏
清风簇拥的高岗
仿佛漫山遍野的爱和痛    
遗忘和怨恨互不相让
在寂廖中，拔对方花瓣的茸毛
磨掉彼此枝叶的青涩
直到浑身长出尖刺
而蝴蝶已经飞走
酸甜的感觉再次涌上来
黑山不语，胡榛不语，是我在胡言乱语

2015.7.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