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次远行由父亲陪同，我们各有所思地前往都匀。
那一天我倚窗而坐，看着窗外雪峰像丰碑永驻，
看着荒凉的黄土塬被千沟万壑切断，
看着晚秋的麦地里躬行着几个拾穗者。
那一天本初青涩的我和列车一道绝尘而去了。
——等到我深察造物之神奇，人生之蕞尔，
同时安然接受了命运所赐予的种种甘苦之后，
我对一个人即是那样愧疚，又是那样感激：
世间路途曲折多变，舐犊深情始终如一。
——等到我略略从更迭的景致和回忆中幡然归来，
父亲睡着了，从他单薄的躯体中传来鼾息，
黝黑的脸正朝向我，鬓角的绺绺白发赫然在目。
我枯索地将头转向一旁，热泪抢先盈眶……

 

                  二

高墙深院，朱阁绮户，寻常巷闾，再无父亲相协，
此后，我在南国更加温婉的山河中游荡。
如剑河沿线的现代建筑，芭蕉林中粘粘连连的小溪；
贯穿镇远县那条舒缓的河，在我眼前流淌。
如果哪天有什么思绪一下子撩动了你的恻隐，
使你颇为感怀，那么可以确信，它是爱。
桥上人影攒动，桥下汩汩有声的潕阳河泡在霞光中。
红通通的灯笼把散着霉味的长街装点起来，
似黑夜中的鬼魅，又似我眼中燃烧的痴情；
河面被杂乱而多彩的灯光照耀着，越发潋滟了。
我曾被烟雨叩击，被橹声叩击，被乡愁叩击。
说起乡愁，其如一坛陈年老酒醉人，掂起来
又比一个挎包轻微，在异乡总也乐意背着的。



                  三

我从缥缈的夜色中走来，身上还拖着昨日的黄花，
从嘈嘈切切的市井走来，栉风沐雨而去。
此地风物极佳、云集景从正可谈一场恋爱，
迎来送往与一人厮守成了件十分奢侈的事情，
眼看那些柔情蜜意被韶华逼迫得四散而逃——
那些没能得以了却的心愿，我的半道而辍；
我的心曾被贪婪的思慕宰治，被离情驾驭。
我无从阻断在我心中暗暗消长的潜流，
每一瞬间都能感觉到它对我如是细微的涤荡——
好比生命强烈的搏动。载沉载浮，我默不作声。
我只消听它涓涓私语，看它闪着银色的水花，
宁静，时而潆洄，时而奔腾，从不将息，
载着我的忧思、想往，消溶为眼前朦胧的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