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时光

寺院里的香火正旺
佛案的烛光正旺
油灯正旺
人正旺

祈福大同小异
佛祖一直不肯说话
木鱼一直重复同样的话

都是各走各的过场
这样就持续了好多年
这会持续下去好多年


◎贰：时光

我看见沉香木在呼吸
干净而且纯粹
  
她用余香紧锁着生存的秘密
更像一把锁，将受伤的时光隐匿

她游走在光阴深处
整个房间弥漫着她的体香

此时，我是她唯一的读者和听众
她呼吸，像朵月光——
外边的世事沧桑
已经离开多时


◎叁：时光

我们并肩走着
我很快入戏
风在耳畔吹着
雪月铺开在空中

不等我沉浸
她已大步走远
我望着自己
瘦成一张底片
被风吹着，在空中飘


◎肆：时光

不说想她
那是个遥远的词

我只看，潜伏着
看那头的风吹草动
看草底涌动的河流
缓缓穿过我贫瘠的河道


◎伍：时光

我背着时光
逆向而行

他们都来了
围成圈，坐着聊天
我在中间
安静地酣睡
做村庄唯一的孩子


◎陆：时光

回到出生地时，已时隔二十多年
当年的上屋、下屋已经消失
那成片的庄稼地
已融入山群，长成竹树林
儿时攀爬的大石头
也矮小了许多

唯有那棵树
还是老样子，呆站着想
来者是谁家的孩子


◎柒：时光

那年我们坐在南国的小店里
一碟花生米，几个小菜
几杯白酒，填实
工业区的黑夜与空白

我们很快都成了路人甲
我甚至记不起他们的名字
那个驿站，成了一座灯塔
立在若隐若现的地方
发着弱弱的光。许多年过去
不管刮什么风
都没被吹灭
 

◎捌：时光

整个下午，我盯着一头牛吃草
一株株草叶，在田埂上
排着队等。等着黄昏
等着被细嚼慢咽，仿佛出生
就为了等这一天，这一刻
它们，偶尔被风吹动
这时，牛呆呆地仰起头
望了望远处，又埋头
动起来。其实不远处
就是村庄的河，它流动的声音
唯美，干净，清澈——
这并没有打断我的审视
这个下午，我把所有的人和事
抛在时光之外
我与一头牛、一群草
一直持续着三角的对视
我参与咀嚼和被咀嚼的过程
这些细微的灵动
让这个下午
忽然变得有些意义
这些缓缓的充实
让人疼得不知所措


◎玖：时光

他老了。首先认的是身体
以前一些小病小痛
扛扛就过了。现在不行
很多老年病
接踵而来，他开始服老
有时像孩子一样哭

曾经的少年
硬生生蜕变成一老头
时光还在追着他跑
他正蹒跚地走在人群中


◎拾：时光

两个瞎子牵手过日子
大半生过去
她对着镜头说
此刻，她比谁都看得清楚
 
仿佛，时光就是
她一个人的眼睛
 
 
◎拾壹：时光

从天空投递下来的
渐隐渐现的光
一直跟踪一个人
从早晨走进黄昏
从川流的街巷
走近一堵破损的老墙
 
这时候的日子
静静地被一个人喂养
长成茂盛的阴影
安放在大地之上


◎拾贰：时光

她是城里的孩子
一直是班里的三好生
（长得好，学习好，性格好）
考上了211重点本硕连读
后留校任教，又和爱人一起去上海读博

最近一次见她时，是三年前
三十好几，依旧是三好生的样子
谈起往事，她说，其实
家里那时很穷

今年三月的某天，他加我微信
说他的她在春节前去了，心脏衰竭
节里没敢打扰大家

时光像若无其事地做了场噩梦
她不会迷恋和同情她的任何孩子
但在她的背面，一定有人
敲锣打鼓
迎去一个三好的孩子


◎拾叁：时光

他摊开一张白纸
画山，画水，画村庄、牛羊
有些寂寞，然后画女人
觉得不够，将女人的衣服
一件件剥落，画曲线，画柔感
画若隐若现的诱惑
整幅画，开始生动
后来他给女人
又添上衣，添上孩子
再添上皱纹，添上白发
似乎满意了。观望许久
他沉默，开始删
删掉山，删掉水
删掉村庄、牛羊
删掉女人和孩子

——他独坐在白纸上
发呆，呜咽的声音
像纸张
打开撕裂的嗓子


◎拾肆：时光
 
他赶着羊群
在外头转了五千个日夜
回来了。那些沙哑的羊群
突然被庄稼地里
吹来的一阵风淹没
 
他一次次
低头俯视脚下的河流
它悄然穿梭过的草场、沟坎
还有那些沉陷于中的鸟鸣和翅膀
 
回到出发时的村庄
他显得愈发平静。那些时光的
密码和棱角轻抚之后
被他静静地抛向大地深处
 
此时，消失的羊群
正从地里探出头来
他默然致敬的十三年光阴
早已被村庄的大门合上


◎拾伍：时光

时间一直光着身子
光得看不见，也摸不着
她光着，所以孩子们也光着
她领着他们光溜溜地来
又送他们光溜溜地走

可孩子们不听话
披上遮羞布，就摘园里的果子
兜栅栏的物件

孩子们明白自己的宿命
仍无法自拔地
蒙着自己的眼睛

2016.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