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腊月
我混迹在一群农场知青
春节探假的行列
在十六铺码头上岸
穿行大上海的城中村盐中里

一

腊月的盐中里是个迷宫
一条3尺宽得石阶路
曲里拐弯几百户人家
一个公共给水站，三盏破巷灯
横过一条大弄堂
通南通北通四方
走进盐中里，犹入迷宫

那些年  盐中里的居民
置办年货 ，鸡鸭鱼肉  瓜果蔬菜
分大户小户，一律凭票供应
弄堂上空时常飘来吴越口音：
“鸡蛋换烟票”
安徽口音：“黄豆花生换粮票”
声音绵长细软
如女孩子跳的橡皮筋
富有弹性，交易后，他们
往往晕头转向，手里攒着票证
脚却找不着出路

二

盐中里有情  水压不高常停电
一个闸0024给水站从早到晚
总有一群大妈的欢声笑语
在水中荡漾
腊月的空中飘着洗刷的清香

置办年货，淘米洗菜
杀鸡宰鹅，割肉腌鱼
一个水池子，包容盐中里
洗来腊月新光景
一个杂货店，一个旧厕所
大人小孩藏着掖着，彼此不慌不忙
抬头见笑，低头看脚
邻里之间，用一碗水酒
勾兑平日的生硬
一碗馄炖剔除生活的杂味
停电后，一支蜡烛照亮
左邻右舍的光明  
七里八乡的口音
横不过早上不见晚上见

三

盐中里的小朋友
夜里悄悄从床上爬起来
他们偷偷放一个小鞭爆
恰到好处的把过年的喧闹
提前放出一点恰好
小朋友晓得
春节犯错不打屁股

腊月  盐中里年味浓了
弄堂上空飞来爆米花的香甜
瓜子花生炒开了邻居的嘴
打年糕  包汤圆  烧年菜
老裁缝加班  小孩穿新衣
一根蝴蝶结打出八个花
剃头匠弄堂剃头
把自己剃成弯弓蹲马步的模样
中兴路洗澡堂，插满蜡烛
远处爆竹声响，由远而近
腊月的天空渐次拉开
过年的笑颜

四

盐中里有意
弄堂人家的年货
都掺着家乡的方言和口味
相互交换，互相品尝
有情有意的盐中里
住的都是异乡人  
吴越楚蜀江南江北  
这四乡八邻巴掌大的地方
迷宫般的弄堂苟且谋生
排队，采买，除尘，帖新

排在大米  玉米  蚕豆  
年糕片的队伍后面
半夜火光四射  
爆米机声声巨响
伴着热浪祛除腊月寒凉
一张布袋罩住盐中里
香甜脆松捧到梦乡
腊月的阳光把年味晒在檐下
朴实的仪态端坐桌子中
笑颜待客的红烧肉  年糕汤
把肚子吃成什锦大砂锅

腊月的墙上
有个光影在端详
屋檐下的鸭  是公是母
躺枪的鱼是男还是女
邻居说  公鸭红烧  老母鸡烧汤 
就是鸡鸭零件也分户口供应
一家老小其乐融融

五

盐中里好玩
一个孩子王领着一群小鸭鸭
摇摇晃晃穿行在腊月的弄堂
一个小朋友拿着喷火玩具枪
后头跟一队长长的尾巴
领在天堂的迷宫四处奔跑
小姑娘踢毽子  跳橡皮筋
兴高采烈  跳散了小辫子
抹一把汗  笑出门牙继续跳
邻居间互敬一杯上海老酒
端一碗汤圆相互作揖
笑颜道好：恭喜发财！
彼此，彼此，同喜同喜
声声情在盐中里的上空飘扬
异乡人的亲情融汇在盐中里
如给水站的水龙头
潺潺细流，户户绵长

六

盐中里的腊月是天堂
中兴路，大统路，中华新路
共和新路周边住着酱油店，粮站
煤球店，水果店，大饼店
邻居彼此在招呼声中往返  
腊月里的人  肩扛手拿
汗流浃背的节日越走越开心
如巷子里的腊梅，喜气洋洋

这是腊月，是开心的年关
新年将至，穿行在盐中里
爆竹声声响，对联喜符挂
盐中里是少年的天堂
是人间天堂。

子晟  2017.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