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尘

在赶往春天的路上，我更倾心于雪和集市
以及烟花和酒
我活在亲人的爱中，习惯蝴蝶兰夜里的微笑
我不和风俗背道而驰
喜欢春天素洁而干净的面容

节气到了今天依然是个奇迹
我辗转，我留恋，我回忆，我消磨时间
凿开河冰萦绕一小块水草
我含一片北风，提着灯笼奔跑
春节很像我童年的母亲

于万千尘世中遇见亲人和故土
相濡以沫，其乐融融
而我与你，与山水的每一种血肉联系
都让我想到爱人
想到某个时刻我烈焰般的奔涌
涤净我的，我涤净的，是新鲜的沸腾的血液
一一和你的，我的赤子之心


                  浣雪

天地都静了，只剩下雪
大雪能遮住的事物可称为孤独
时间剩下的，如雪
如时间煨出烟缕，然后是灰烬

而大悲痛，是藏在桃花里的雪崩
人生的暗坑有白的天性
哀痛被理解为安静
忏悔被理解为沉默

同谋孤独为益，空出来的价值
夜色会占据
而尘世需要深刻的领受
足够的光明不是灯，是一个人的内心
是寂寞的路程

                 澹烟

心上有庙宇，菩萨在清风里
佛陀站在身后
木鱼包裹了宁静，慈悲为一槌
形骸无增减，我与你相见欢

有时是流水
有时是鸟鸣
碧玉卧于岩石，万家葱茏
丰润或者圆满，善念既为爱慕

有时是安居
有时是明月
度尽此身，莲花或许可以引申
先为人，方可成圣

我不喧哗，不隐忍，只饮下露水
以肺腑为道场，为青山绿水衔灯
白云为丝绸
我光滑的内心如悲悯


                   闻香

水流往上走，无风的时候
月色在石上像个凡夫俗子
而水流还在往上走
往复千遍，所有扎根的植物水流都走向高处
发梢如沫

天地辽阔，万物如此之宽
一个人从一架梯子上下来
好久不见影子，而域外是大海
天色也盖不过来
佛祖就端坐于一角

烟也是往上走，香却插在内心
只知道有一个人近了
一千次不变之声，我们谁也没见过佛的脚印
人间城廓深深浅浅

书生笔墨不如一炷香通俗
松石看不见，鸟声也看不见
流向高处的水袅袅如烟
前半生就这样流失了，后半生还没有来
而尘埃正被风吹起


                   容膝

于月光和虫鸣之中，春风在我手中
山色奢侈，宿一晚要耗去三千丈流水
我指缝漏掉的，比李白题诗的纸贵
咳嗽一声，股市会跌宕

一席一灯一被，可抱花影入睡
两手如雪，明月印心
梅花有十八身裙子
掀开花辫，露水长满眼睛

为你而来，清澈将我带到这里
指一头鹿归我
与天空对坐，我如此透明
我拥有的深邃应该交给爱或者辽阔


                   花木

一掌碎纸撒开，像一群蝴蝶
甘露寺的野草高过树木
而佛祖慈悲，脚下有麒麟匍匐
我进去是一片空白
我离开还是一片空白
我的影子比我黑，黑的像关公的一堆胡子

黑的还有阴影里的花木
那些鸟如寺庙的梵思，试以悦耳握我于掌中
我朝圣，我救赎，我是我自己的蜜蜂
我酿造，我吸吮，我交出温暖和羽毛
我是一个会把泥土幻想为云朵的人

我隐逸，我自由，我飞翔，我爱你额上的皱纹
也爱你插到净水瓶里的拂尘
无就是有。我看到你眼睛里山水茂盛
你是童话里挤牛奶的那个人
一一我亲爱的母亲


                  课诵

在黑暗的包围中，我看见干净的火焰
像一个旗手
我知道有人正坐着云朵来，她有闪电和雷声
我看见了那些灯盏，向日葵还有马匹
那些没有光亮的命运或暗示，都伫立在门后
只有忧伤的眼睛和冰凉的手指，有隐密的波纹
时间如起伏的野兽，群山布下分明的线条

空旷的寺庙，闭上隆重的嘴唇
看见佛祖平静的笑容。一个喇嘛正收拾香烛
风吹草惊的三月，落日没有松开表情
香烛如己，虔诚的人在树下挂满红布
怀抱一盏灯笼，听隐姓埋名者祈祷
一次行走的救赎，留下的烟雾和灰烬让人心疼
销魂蚀魄的事情无法领受恩惠，冬天里一只陶瓮
只放了些土豆、玉米和萝卜过冬
而婚事还缺一枝桃花来呼应

有些人走远了，火焰已售出
有些人安静下来，身体愈发的消瘦
剩在手心里的，只有一把香纸
天已经暗了，诵经声若有若无
喇嘛消失的地方，几个僧人站在那里
一个身穿旧衣服的人自称，他是佛祖的远方亲戚
大殿的门忽然洞开，风一吹，天就彻底黑了
点亮灯的时候，那个穿旧衣服的人踪影不见
菩萨臂上多了一件旧袈裟
而佛祖脸上藏了一丝影子，如你所见
佛祖只是笑着，你看不出

            忏悔

此刻，就像天空打开，我看到了佛祖
莲花那边，梵音下的山水有清净的僧侣
素颜的菩萨穿白衣，青鞋白祙
就像我三十五岁的母亲
我脚踩涟漪，淼渺的水流中有平阔的路径
拂尘清澈，姐姐坐在水晶中

而你在塞北收集石头，满眼的江南之水噙在眶中
你喂养的兰花和仙鹤仿佛彩虹
你抱了一顶旧帽子，走出你的小茅屋
洁身自好，你磨了一块石头作玉骢
妹妹，在这荒凉的人世，脚下无尘
桃花亦不是飞舟，谁会和你成朋友

用一匹丝绸裹住河流，如同恩惠裹住爱情
没有风的枝头，怎么会有鸟鸣
没有烟尘的地方，又怎么会有神明
如同这恨，不是要你来幻灭，来装聋做哑
而是要你来辨别，要这雷霆击碎这骨头
要这骨头里的磷，化作火焰，化作五千年的闪电
把一个子虚乌有的人变成神
变作一座城，我们就是它的主人


       朝圣的女人

檐铃能够摇醒的，灰烬也咬过唇印
法相之外，她没告诉过任何人名字
殉过情，也追过风，脚印磨光滑了石阶
仿佛过往岁月留下的胎痕
手起手落，牦牛粪做成饼
酥油供给佛前的长明灯
天空隐忍云朵，她吞下甘露
一滴乳，洗尽了婴儿的脸

笃信佛就在膝下，匍匐或者跪拜
打开万山花蕾，敬献哈达和酥油
羊全部放生
只织了一副羊毛手套，许下过愿
要给佛的双手驱寒保暖
她的第七根肋骨处缝着香袋
她坚信，佛会在此转世

伸展开躯体前，双手合十先端正了身骨
十万次，丈量好了人间的路，仰俯的距离最短
义无反顾
十万次，打开幽闭的门，脊背上的尘世坐着菩提
银碗掬圣山之雪，野花之双蜃
饱吸天地之清气。一切河流皆有晶莹的源头
而你是我的母亲、爱人和女儿

你在朝圣的路上，世界就在天堂
你在朝圣的路上，我就安卧在人世的胸口
诵经如转身，佛是你的背影
佛转身，人间只有你一个人的影子
孑孓一身

          佛的背影

过往的梵音，请不要举出月光、流水、竹影和蜜蜡
他一人独坐
令这人世成为安详的顶部
万物皆有锋刃，词句也有器物可乘
惟法度只是潺潺之音

松柏藏了莲花台，耸一座塔寺
这只是因果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是人心
除了自己，谁也看不见内心
我佛慈悲。而佛不在寺庙

人间起伏，尘世的皱褶便隐了百衲衣
草色之下，遍地不可辩认的香气袅来
处处幽径，各有所寻
如布衣种菜，及第登科，甚至洞房花烛
仿佛应和，功名利禄并非尘
每个因果因善念而发芽，因缘分而饱满

泥土怀抱自己的尘埃，风吹草低
把雪花栽到花盆里，小女孩的腮便红了
桃花三千里
空无一人。大地上有隆隆的脚步声
山无棱，天地合
我看到了佛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