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画框中，一艘十五世纪的远洋帆船静止
好像一只巨大的铁锚在天空无声地拖滑。
隐藏的张力使它屏息，回忆明朝。因为它想，
它仍有种渴望：回到明朝，拾蚝捕鱼，终日漂泊。

运行在海上的动荡世界，浪花翻腾出亿万水母。
冷风纠结于自身，梳理又打乱白发，在水面
滑行、呼啸，吹唱密电，讲说南湾疍家的故事。

二

海风讲说的历史。鱼艇借晚风说话而词不达意，
想说的在沉默中，而说出的全非出于本意。
于是浪花：泅泳冠军的无数小队长途奔波
终其一生，只为传递一个讯息——真相

——迷离。波涛与礁石交换意见，浪花从中斡旋，
终日激辩。潮头与地衣互不相让，争取海滩的一方。
水蝎子围观良久，百无聊赖，以轻快姿态匆匆离去
而当事人，疍家渔民的水上村庄仍保持着宁静。

三

可能的历史。航海时代，疍家人赶着浪潮的牧群，
终日测试风向，潮汐。抛撒渔网：捕捉的雷达区间。
观察落日的角度，以眼光虚捕它铺陈海洋的面具。
在经验中规避风险，转舵，返航，一路咸水歌——
讲述某天，满帆的船，将一个金子黄昏拖过世界。

一只哒哒作响的渔船——眼下世界的中心
——航向紧紧扭住舵盘，排泄黑色波纹，
在秋日黄昏，为河道描画着分界的线条。

四

被注满阳光的正午，世界在海水中膨胀。
无数光点的船工清洗甲板，仔细打扫
木缝间每一丝咸腥。马达的轰鸣声好像
一根柔软的旗杆，在风中摇曳，继而
发动渔排：一座游动的岛缓缓驶离港口。

船舱风平浪静。孩子熟睡，母亲的形象
深入梦境：头戴笠帽，阳光下晾晒鱼干，
在晾衣绳上衣物的阴影里眺望远方。

五

固定在网状木板上的房屋——疍家棚，
从她母亲的母亲便生于斯长于斯卒于斯。
她说：石斑鱼已陪伴她十八个年头。
她说：虽然陆地有房子，但不在海上睡，
闻不到海味，便睡不着。

渔排上，巨大的灯泡像一列列排扣，每一个
都装有海景的微缩模型。船舱里，年迈的母亲
给孙女梳头，时而把歌唱，时而絮叨叨。

2016年10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