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羊啊，你在跪谁

谁都看得出来，你肚子里怀有小羊
就像妇人怀胎十月
身为羊母和人母
不知谁比谁幸福，或悲伤

你跪在羊肉馆前很久了
久到你腹中的羊仔，在不多的羊水里抽泣
勒在你脖颈上的绳索，与你子宫里的脐带一样紧
水泥地面上，没有一棵草或一缕风为你们饯行

你跪哺的姿势
还是五千年前，你先祖的样子
只是五千年后的日光之下
你竟有作秀的嫌疑

羊啊羊，你在跪谁？
是在跪一把屠刀
还是在跪
一对乳房


二、一场冰雹的葬礼

这场迟到了，百年的冰雹
就下在母亲的哭诉中
“庄稼全被打光了，全没了”
母亲的声音，和她的白发一般苍凉

上天的心意，偶尔令人心碎
但我要以敬畏一粒尘土的力量
为这场冰雹举行葬礼
让赞诗遍满故乡的田野

我当讴歌
九十九年来的汗滴禾下土
我要吟颂
第一百零一年的谁知盘中餐

三、时候

当白天与黑夜不再划清界限
光亮就恣意泛滥
决堤，始于一只酒杯的破口
汹涌的巨浪，高过挪亚的方舟

安静时，找不到自己而焦虑
喧嚣时，看清自己而虚空
折叠又摊开的生活，失了盐味
光背着光，走失于夜色

一盏不灭的灯火，转身又回来
一条河，为所等候的人开道
该是掉转脚步的时候了
有些门，就要关闭

四、黑迹

岁月让一面墙，抵挡成一张宣纸
厚重，低调
从不把世事说破
逝去了的人，消散了的事
都被，干净地隔在墙内

无数次拾荒，才够熬炼一道墨
迎面追击冰与火的岁月
只为赶在墓志铭前
挥舞狼毫，给墙
封一个名号

五、路边的那排碗

有些诗意不起眼
就如中午12点，路边的那排饭碗
捧着饭碗的双手，沾染着沙尘
碗里的饭，吃得干干净净

急驰而过的车辆，卷起一节愁肠
是一只饭碗，对另一只饭碗的挂念
留守儿童，是被撕裂的家乡
父母和孩子，各拽着一半

日头以钢筋的硬度，光照着那排碗
被折射入碗里的那幢烂尾楼
是这排碗，对今年春节
全部的渴望

六、放过一只蚊子

我和一只蚊子，在寒冬腊月
发生了血缘关系
这让我无比愤慨和羞耻
这只被夏天遗弃的孤蚊，怎配？

我的梦有多深，蚊子就叫得多长
企图把它的身世，植入我的梦境
转世投胎，等天一亮
就如鹰振翅飞翔

我忍住疼痛和瘙痒
去尊重一只蚊子的理想
容许我的热血，支撑蚊子的冬夜

我始终没有给蚊子一个掌声
我让蚊子穿过我的指缝
越过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