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为论诗绝句解
 
戏为论诗绝句第一组
 
其一
可惜学杜尽荒哉，未晓星源向海来。
顿挫节拍沉郁藻，一编文选理熔裁。
1学杜成就极少，是因为以杜诗学杜，而不是以杜之所学学杜。
2“文选理”的“理”是什么，说法很多。窃以为，这个“理”，就是文学之素养，大致是“辞彩储备”与“表现手法”，或可总之曰“技术”。
 
其二
文章千古自琢磨，万卷诗书岂厌多。
骚雅发挥付宗武，舔犊挚蜜小声说。
1杜诗：“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杜诗：“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2杜诗《宗武生日》：“诗是吾家事，人传世上情。熟精文选理，休觅彩衣轻。”
3骚雅发挥：就是指《文选》，《诗经》、《楚辞》的技术，都是《文选》所继承了的，且《文选》中又有新的进步，是为“发挥”。
4挚蜜：又诚恳、又甜蜜。
5小声说：实为“小声儿说”，秘技不外传也。这是开老杜的玩笑，sorry、sorry。
 
其三
庾信江南赋写成，齐梁彩笔自然横。
简文宫体沉溺日，曾撰苍山答鼓声。
1自从庾信的《哀江南赋》写成，齐梁彩笔的技术水准，自然就摆在那里了。
2再举粱简文帝的例子。简文帝虽然是宫体干将，可是他也能写出“白云随阵色，苍山答鼓声”这样的诗句。齐梁绮艳，是三观的问题，不是文学素养的问题。
 
其四
唐贤非笑笑金刀，雕叶雕花在六朝。
尔等凭藉惟汉魏，何能脍意越风骚。
1以金刀雕花雕叶，当然是大材小用。
2如果唐人不借鉴六朝的技术进步，只凭汉魏，也达不到新的高度。
 
其五
从来工欲善其事，必也器之存握中。
言志言情炫厨艺，木心吹火不能通。
1言志言情：且不论是何“志”何“情”，总得“言”吧？
2不学诗，无以言。这个“诗”、这个“言”，当然是专指。可是泛泛理解，也是对的，那就是“言”要靠“学”。实心木头吹火，火都生不起来，更谈不上炒菜了。
 
其六
锻炼才思锻炼情，金风玉露即相逢。
大师暗爽才八斗，误导群氓只重情。
1才思：不惟技术的学习，还包括“临场发挥”，前者为“才”，后者为“思”。
2锻炼情：也可以是锻炼“志”。情感不充沛、志趣不高洁，则纵有彩笔，写的东东也不上档次。
3凡名家，多强调情感志趣，这是因为他们的辞彩储备与表现手法已经足够。群众跟着嚷嚷，就是被带到沟里去了。
 
戏为论诗绝句第二组
 
其一
沧桑事业论家国，壮士三观不可夺。
止盗宜乎诛孔孟，并尊墨子与卢梭。
1凡写诗者，不可不及于家国事。
2人之三观各不同，坚持就好。
3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我虽反对儒教教义，对于其“技术”，还是爱用的。
 
其二
言志今人胜古人，今人记取酷基因。
煌煌德赛非自至，左袒喧呼学北军。
1继承发扬古人优点，才能胜过古人。
2诛灭诸吕，非得持节才能入北军，这是“法治精神”啊，“为刘氏左袒”，这就是“民主公投”啊。西人言希腊、罗马，亦如是也。
 
其三
雪月风花各逞妍，圣朝敏感字连绵。
桃僵未必关文狱，抄录兵书用间篇。
1风花雪月，与某“座谈会”相关。
2曲折文字，不见得都是压迫的结果，有时也是技术使然。其中有一种就叫“高级黑”。
 
其四
言情好色似偷窥，萝莉疯狂御姐雷。
悲剧亡于自由后，再无梁祝两蝶飞。
1梁祝悲剧是没有了，可是还有其它悲剧。总之是喜剧渐多，悲剧渐少，社会进步了嘛。
2萝莉御姐，值得书写，不能落后流行歌曲太远吧。
 
其五
各抒己意无多少，放眼人人路更长。
我以歌诗为列传，描摹华夏硬脊梁。
1自己的小情调，写来写去，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2凡其它文学、艺术形式所能表现的，诗歌也能表现。我是爱为先贤昭传的。
 
其六
犬马微劳许自矜，有闲无病亦呻吟。
文章甘苦何足道，莫忘鲁连一片心。
1如今写诗的人，绝大多数是业余的，其实古代也一样。先把本职工作做好了，于私，是稻粱谋划，于公，是专业精神。这个万万轻忽不得！
2有余力，见义勇为总是好的，尽管只是键盘侠。
 
戏为论诗绝句第三组
 
其一
肯将辞彩付神思，便到龙吟虎啸时。
胸臆先藏十万甲，仍须孙武一麾之。
1这一组，都是创作论。
2辞彩：辞彩储备。
3神思：临场发挥，就是刘勰所说的“神思”：“古人云：‘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神思之谓也。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其思理之致乎！故思理为妙，神与物游。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物沿耳目，而辞令管其枢机。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关键将塞，则神有遁心。”
4以兵事比拟诗法，是一种趣向。不过呢，“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似乎也比刘勰说的要简洁。
 
其二
手段非常赋比兴，赋得巨鹿陷秦营。
刘邦厌恶黥布阵，垓下四围萦楚声。
1赋：要直抒胸臆，项王之喑呜叱咤实近之。
2比：英布造反，“布兵精甚，上（刘邦）乃壁庸城，望布军置陈如项籍军，上恶之”。当时曹参率领的齐军，就有十二万众，所以英布的失败是必然的，不过这一“比”，也把刘邦恶心得够呛，后来还挨了一箭。比者，固然是以彼像此，就作用而言，张声势也是大宗。
3兴：用在开头，是兴，所以又称起兴。就作用论，是烘托气氛，所以兴也是“远比”，而这个远比，未必一定用在开头，“曲终人不见，江上数青峰”是也。解决项羽，固然要靠血战，但是楚歌之功，不可忽略。
4这首也是以兵事比拟诗法，似乎比上一首牵强。
 
其三
显是中天耀白日，隐如云墨掩寒星。
郁陶混沌凝神血，真有言辞道不成。
1重点是说“隐”。
2郁陶：宋玉《九辨》：“岂不郁陶而思君兮，君之门以九重。”
3真有言辞道不成：怎么办？道不成“寒星”，就尽力说“云墨”呗。
 
其四
雅忌沐猴着冕弁，俗非俗士垒俗言。
越人歌后西洲曲，更有上邪恣意怜。
1重点是说“俗”。
2凡俗文学之上品，或清新、或坦率、或炽热、或委婉，等等等等，绝非“通俗易懂”所能评价者。
3《越人歌》、《西洲曲》、《上邪》、“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俗士俗言，安能至此哉。
 
其五
巍巍通感比兴间，夸饰飞扬上九天。
西子粗服亦国色，东施岂敢素容颜。
1通感：是比兴之专取形态，“高山流水”是也。
2夸饰：在常理之外，“白发三千丈”是也。亦多兼比，“燕山雪花大如席”是也。
3东施：如今有“美图秀秀”了，大喜事，可惜作诗尚无类似软件。
 
其六
风格百种俱峥嵘，石砾犹思汝玉成。
学杜学陶闲趣味，此生昌谷小学生。
1所谓风格，是对于辞彩意象特点的综合判断。
2汝玉成：《诗经·大雅·民劳》：“王欲玉女，是用大谏。”
3不论作何新风格，总能从先贤那里找到源头，除非是伪新风。
4我最爱李长吉。说做小学生，其实是狂言，如果做不成巴童小奚奴，做门下走犬也行啊。
 
戏为论诗绝句第四组
 
其一
敷陈白雪为谁人，返照本心娱本心。
沧海鲸鲨闲掉尾，渔舟围网莫相侵。
1为谁写诗？当然是为自己。自本心出，复为本心赏，很好的选择。“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本不是为了天子，天子采去，是天子的事。
2不同道的，别理我。
 
其二
最是知音偶遇难，爱惜琴瑟不绝弦。
诗名寂寞身后事，只在青林黑塞间。
1刘勰说：“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所以我也不做绝弦的傻事。
2老杜《梦李白二首》：“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蒲松龄《聊斋自志》：“嗟乎！惊霜寒雀，抱树无温，吊月秋虫，偎阑自热。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间乎！”先贤尚且如此，我复何怨？
 
其三
诗教堂皇惟一哂，嘤鸣伐木笑途穷。
应从简册求印证，寻过范云寻蔡邕。
1“诗是教育人的”，其实是诗教邪说之余波。
2求其友声，也多枉然。
3幸好有先贤范式，可做镜鉴。寻范云、蔡邕，其实也是寻何逊、边让。昌谷诗云“边让今朝忆蔡邕”，盖以边让比己，以蔡邕比韩愈、皇甫湜也。
 
其四
太祖风流赋傲娇，有情无忌暗挥毫。
自从露布魏王令，空使梅花气焰高。
1太祖军旅之余，颇作诗词。因为当时并没有公开发表的打算，所以创作状态是很放松的。等到后来片语成诏书，就不免有所顾忌了。
2太祖之《卜算子·咏梅》，和曹操的《让县自明本志令》一样，都是政治手段，文采总输旧作。
 
其五
干谒重臣驱重彩，乞求禄米献微辞。
少陵漫揾悲辛泪，应悔非关作史诗。
1杜诗：“故人供禄米，邻舍与园蔬。”杜诗：“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
2老杜之干谒诗、求接济诗，实难副诗史之名。
 
其六
藏诸石室刻石碑，未若愁时一展眉。
多少玉轴焚作土，况乎春尽野花飞。
1玉轴：书籍。庾信《哀江南赋》：“乃使玉轴扬灰，龙文折柱。”
2花开花谢，足矣。
 
狄按：本来还要写一组论用典的，考虑前面已经用典不少，就不写了。其实还是因为犯懒。
 
2016.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