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   冬
 

日子短了一大截，盆景里的贵族，
依然有早出晚归的幸福，
旷野开阔，如此巨大的怀抱，
只配祖国才拥有，
我能理解，不是所有草木都可以
挤进中央公园，我喜欢郊外的这份荒凉，
随便往哪一站，就是一棵硬骨头的树，
我的枝条硬朗，房屋素简，
我的天性还在，削瘦的信仰还在，
呈现持久的续航能力，我爱这无人认领的自由。
理论上来说，我们都是上帝的子民，
西北风不是我的敌人，
切磋技艺，兄弟们对着干，
在大败中求小胜，借红梅怒放，我骄傲的小美人，
帮我从精神上扳回一局。


行走的碑

一路之上，我看见众多的后背，
铁板的身段，像满山奔跑的石碑，
车流，人流。意识流，前赴后继的雨点，
都赶到了时间的前面。
我来不及回头看 ，
风在劲吹，大于理想的力道，
波浪一边倒，小草弯腰，
落叶张开翅膀，秋天远远的甩在后面，
我们急于走向未来，
离弦之箭，飞出生活之外，
机械的脚步，疲惫的钟摆，
都已失去生命特征，谁也停不下来，
身后的火车紧追不舍，
托运的记忆，踩痛我的脚后跟，
多年没有抬头看月亮了，
多年没见到众生的脸。

鸟人

从唐古拉山折回，又被秦岭拒绝，
无力飞越大海，众多的鸟在我头顶盘旋。
苍鹰在飞，山峰在飞，
鱼在水中飞，李白误入天姥山成了神仙，
商鞅在飞，宛若大雁，
细细的脖子，拽住笨拙的肉身，
脑袋率先从体内杀出。
成吉思汗在飞，九头鸟拖着一辆小马车，
火焰在飞，旗帜在飞，
孔圣人周游列国，被云彩擦破脸，
隋朝飞不过三代，项羽飞不过江东，
孔雀向着东南，飞了几千个轮回，
燕子在飞，跳蚤在飞，
蚂蚱贴着草皮飞，
星星们撞在一起，月亮在夜色中脱轨，
子弹在飞。诸神在飞，
今天我休息，
刮风休息，下雨休息，心情不好的时候休息。


丁字裤

这渐小的遮羞布，
这旗帜，这一捅就破的窗户纸，
可以省略整个春天的里程，
虫子们省略了名姓，省略了课程和教义，
沿着潮汐，翻过道德经，在灌木丛中替圣人代言，
真真假假，一次性故事以形式主义锋芒，
试探逻辑的陷阱，无需对号入座，
生活在工业原理中的人，
仅靠机械运动，未必能造出完美的发动机，
未必就能幸福到底，
那澎湃的力，总瘫痪在礼教的核心。

躁动的音符   

那么多小家伙挤在琴弦上，
便煮沸了整个尘世。
练琴人满头大汗，忙着给音符分快慢班，
他分拣出火焰，流水，骨刺，
制作蓝天和大海，
所谓会叫的孩子有奶吃，
圆润的，嗓门大的，有腔有调的，
作为重点挑出来，命运和编排有关系，
无论安置在城市或乡村，
都算有组织的人，并在圣经中构成主旋律，
连假音也赋予卓越品质。
暗流涌动，失业的音符滚得满地都是，
弄残的，遗弃的，罚跪的，有的患上了神经炎，风湿痛，
忙碌的指尖不必心生道歉，
除了琴铺，他还开着监狱和药店。

离弦帖
   
以物取象，借琴弦之手
割下粮食和药方，
垂悬的河流，倒挂在指尖，有不可预测的储量，
时光宽阔，领悟比铭记更重要，
我隔年隔省的飞鸟、鱼群，
在风中立体环绕，迷失在似是而非的路上，
我摸不到自己，
流水在结冰的光阴中闭门不出，
我爱的已被风卷走，我恨的根本就不存在，
许多话还没说出，梦未及剥开，
而远山，如此清晰，
阳光的敲门声，在日子里持续铺开，
大雪执意远去，
朝圣的路上，需要放慢速度，
我以身代步，每一次匍匐，都有小成本的辽阔。


家的方向
   
晚风在芦苇丛里拨弄，寻找，
我摸到多年前
走散的羊群、村庄，摸到祖籍，族谱里的贵金属，
再摸就有了纵深感，
我闻到琴弦上兰花花的味道，
手指弯下腰，在细小的坡道上跑成一团影子，
跑成一群回家的孩子，
在乡音的炊烟中找到方向，
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城隍庙，
我倒头就拜，上了年纪的菩萨还是原来的，
里面吹出来的全都是慈悲。

 
  裸冬
 
人影稀疏，落叶有去处，
小寒，大寒，
搁浅的冬天，能站稳的事物都不简单。
村庄，河流露出真实的脸，
小鸟飞过寺庙上空，老远就能看见，
阳光是加厚的，
简单素雅的旷野上，
脱了长衫的草木，有自带的高度，
孩子们走出雪地，他们从来不躲在比喻后面。


雾霾
                       
和厚黑学沾上边，天空就矮了一大截，
红色预警，弹出象征主义闪电，
呼吸道连着排气管，
构成内循环，
这其中有重金属，有浮尘，及颗粒状皇恩，
黑色铁锚悬挂在头顶，有人把黑店一直开到天上。
这是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年代，
刑律的刀锋，被无数王朝打磨，已瞎了一只眼，
还剩一只，在雾霾中盯紧草民。
出口退税的雾霾，
作为国债，作为国家财产，
像天空中的巨石，搬不动拿不走，
又仿佛历史档案里，
缭绕的香火，被古庙敲诈了几千年。
 
                     
出关
                 
历史走得很慢，读到资治通鉴，
流水已不敢向前，
但我有银票，有通关文牒，
可以漫游，在本土互联，从中原到塞外，
经大唐到民国，拒绝全球通，
我怀揣青铜，石器，
道德经里夹带一部分违禁品，
每一次成功越狱，得益于官逼民反的暴力倾向，
江山如画，被刀锋
一笔修改，领跑的风换了好几代，
皇上赐了我免死金牌，
我用足象征，无非换一换项上脑袋，
儒家的，法家的，阴阳家的，
我用旧的人头，
热气腾腾，挂在每个朝代的城门口，
诸侯斗法，百姓斗鸡，斗不过慈悲入怀的一撮黄土，
青山一脸倦意，唯有
庙宇中的香火，在民间完好地保存下来。


一路向北
 
梦让人失重，疼痛产生动力学，
挣脱地球的经纬线，
镜子碎了，每一块碎片都藏着自由的天空。
 
飞吧，绕开多雨的江南，
一路向北，找个适当的地方俯冲。
 
月光下的哈尔滨，
冰雪的冷，都在可使用范围内。
 
一切都是透明的，
这里美得要命，干净得要命，
我把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凿成冰雕。

墓  碑  

蚂蚁死就死了，叶子落也就落了，
人没了，偏偏要立个碑，
名字咬痛一块石头，时光也遭扣留。
它们赤身裸体，独自荒凉，
沾染着季节的颜色，
极其简易，布满沧桑和廉价的挫折感。

活着的时候弯腰，死后却直挺挺的站着。
一个比一个气节，
那么坚定，好像有许多未了的心愿，
恨恨地，站在荒草中，不吃，不喝，不睡，
想必是守卫着领地，
或者心有不甘，图个东山再起。

这人世间的风多冷啊，
其实只需低下头，就可以把心结解开，
向前挪一步，便能聚在一起取暖。
我多想，给所有的墓碑披上一件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