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真谋:黄麻岭(组诗)

作者: 2017年04月18日06:25 浏览:898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黄麻岭(组诗)

组诗作者:吴真谋
转发:陈代云


@ 果实

小时候,母亲奶我的时候
露出两个丰满的乳房
白白胖胖的那个,在左边
柔柔软软的那个,在右边

长大了,母亲洗澡的时候
露出两个干瘪的乳房
干干瘦瘦的那个,在左边
粗粗皱皱的那个,在右边

一场大病,母亲躺在医院的手术床上
露出两个小小的乳房
耷拉下垂的那个,在左边
硬梆开裂的那个,在右边

现在,母亲死了,躺在棺材里
露出两个扁平的乳房
生疮肉烂的那个,在左边
凹进肌肤的那个,在右边

母亲,两个乳房,像悬挂在墙上的两枚果实
再也挤不出一滴汁液
这生命的果实,人类的果实
让我们终生仰望


@黄麻岭

这里生长黄麻和玉米
还生长葱郁的树木和低矮的坟墓
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
纷纷坠落。一片又一片啊
像祖先遗留下的脚印,有深
也有浅……

爷爷的爷爷死后葬在这里
爷爷的父亲死后葬在这里
后来爷爷死了也葬在这里
生命从出生的茅草屋出发
夜里,又从纵横交错的山路迂回
黄麻岭啊,做鬼也要回到家园
不是每一块石头
都能唱出一曲曲古老沉重的歌谣
不是每一株小草
都能牵扯岀百年千年万年的乡愁
那些灰溜溜的旧时光,照不见童年
像植物一样沿着地平线愉快地生长

只有黄麻岭上最高的那棵树
更像一位老人,脱光了牙齿
一片叶子,就能摁住四季的惊涛
    骇浪
有风吹来,一个个坟墓上的幡
都是一面面飘动的旗帜
有风吹来,天边那一枚夕阳
也能弹奏出一曲悠长的安魂曲
有风吹来,母亲的一声咳嗽
也能覆盖伤口上每一寸痉挛的土地


@ 春风吹

春风引路,我来到桥上
看风景。看这些密密麻麻的秧苗
插满田里。它们的年龄都很小
有的,站得很直,很孤单
像那些单亲家庭的孩子
有的,长得很结实,很矮
像钻出解放鞋里面的脚拇头
有的,被水泡着,早就夭折了
尸体僵硬在碧绿的水中
还没等太阳落山,就被淹没了
像边远地区农村的一部分山民
重男轻女,媳妇生下一个女孩
被婆婆扔进尿桶里,还没看清
就被淹死了。现在
我长大了,常常一个人
站在桥上,流眼泪
小时候,我的一个三岁小妹妹
被我带着,一不小心
从桥上跌了下去,再也没回来
以至于到现在,我都不能原凉自己
对一切幼小的生命
心存敬畏……


@ 巫术

她今年六十五岁,她做巫术的
本事,无非是――
赶一群彪悍的肥壮的马
去到遥远的天堂里,把问卦人的
祖宗的灵魂,给喊回来
然后和问卦人亲切谈话、拉家常
她充当了别人祖宗的角色
将来有一天,如果她死了
她的灵魂是否还活着,她的儿子
也会赶一群彪悍的肥壮的马
去到遥远的天堂里,千呼万唤
把她的灵魂给喊回来
可是,无论怎样用力、使劲
声音呕出了血
他母亲的灵魂,轻飘飘的灵魂
始终没有回来


@  五月

北风一路向南
继续向南,就渐渐有了咸味
站在故乡的云朵上一吹
玉米就熟了

在春天就种下希望的黄麻岭
五月,青草疯长的季节
我们掘开泥土,种下母亲
一地黄麻,像孤单的一只只手臂
迎风摇曳……

回来的路上,已近黄昏
走到岔路口,老远就听见哭声
邻居小强的爷爷,五十九岁
得了肝癌晚期,疼痛无比
春上去的南宁,在医科大……
又是吊针,又是插管,又是化疗
家里卖了牛、粮食和旧地基
最后吃下断肠苗,尸体像一片
黄黄的玉米叶,躺在棺材里
被渐行渐远的晚霞,照来
照去


@月光曲

月光洗乡愁,越洗
越愁。不知是谁说的
这句话,而今夜的月光伸进
我的窗口,却是真真实实的事情

深夜,像黑色的浪潮一样
大片大片地来临。我在灯光下
与一本一本优秀的书作伴,本是
一件幸福的事情,但心头却稳稳
作痛。深夜三点了,窗外的
村庄里,一盏一盏的灯却没有
熄灭。那是养蚕的乡亲还在劳作,还

给蚕虫喂桑叶。没有歇息,偶尔
传来一两声犬吠,是村庄里
几个做泥瓦匠的人从远方的工地
回来。他们劳作了一天,疲劳的
脚步声,有些力不从心的样子,这时
如果我停止想象,如果我把头伸出
窗外,干干净净的月光下,我会看见
爷爷的坟,在黄麻岭上,孤单单的
像一个土包子。他生前的许多
时光,被汗水活活挤干了。不像我
现在,看见许多人离去,转眼
又听见新生命的啼哭,一声比一声
嘹亮,从村庄的深处传来


@ 与母亲书

五年了
走很远很远的路了,母亲
你仍然在墙上的镜框里
向我微笑。那两颗有蛀虫的门牙
也长年四季在墙壁上
慢慢黄着

今夜,房间里有风
你的灵魂是否回来。那只
你用过的茶杯,我现在
还能闻到它上面残留有你的手温
还能看见你那淡淡的唇印
在杯子边沿结了痂的唾液,还有
微弱的呼吸

今夜,我没有泪水
风把思念推出窗外
我坐在你的床沿,想着你生前的呓语
想着你苍老的脸上那些纵横交错的皱

想着在墙上寻找你的影子

母亲,在春天里
你习惯在傍晚出门,手持镰刀
把我们的好日子缠在腰间
你要在雨季来临之前
把它埋在田野的中央
让它慢慢地发芽
静静地破土
悄悄地生长

五年了,母亲
门前你栽种的那棵小树也长高了
弟弟妹妹们也长大了,我的下巴
也长胡须了,只有你的微笑在镜框里
醒着。那两颗有蛀虫的门牙,依然
那么可爱,依然那么熟悉、亲切
我看着,看着……
风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所有的文字都一一穿肠而过


@河流

故乡的河流很小,很窄
我一伸脚就能跨过它
摊开一双善良的手
河流从手掌上轻轻流过

故乡的河流很小,很窄
母亲轻轻的一声呐喊
声音就能飘过它
在对岸找到我的乳名

故乡的河流很小,很窄
许多优质的阳光还是慕名而来
纷纷走上它的额头
发出金属的声响

故乡的河流很小,很窄
一辈子总洗不净四季的旧衣裳
我常常梦里抱着它
让它一再湿润我浓浓的乡愁

故乡的河流很小,很窄
在地图上总找不到它的位置
春天来了雨季来了它长大了
我大喊一声,它就来到眼前


@三月的疼痛

阳春三月,草木深深
一幅争先恐后的样子
阳光吃饱之后越过千山万水
一朵花
一朵年龄只有一个月的小花
穿着紫黄的衣裳,从沟底
慢慢上来。像一小块阳光
越升越高,越走越亮
最后在伤口上稳稳站立
这些幼小细微的生命啊
和人类一样,有一种优秀的品质
它们都是一种暖,一种爱
它们的疼痛,促以使一个四十五岁的男人,深深的叹息
流下咸咸的眼泪


@ 一片旷野,让我怀念一生

傍晚时分,暮色四合
夕阳再也无用武之地,蹲在山肩
它看了我一眼,我的脚步早已
迈进这片广阔的旷野。现在
是秋天,已收割的谷穗、玉米和麦子
大豆和高粱、棉花和白蓬蓬的大白菜
影子一般渐渐倒下,一幅疲惫的样子
它们像晚归的牛羊一样,从我的
脚下,一一走过。想想这些
平凡的事物,泥土一样平凡的事物
历经多少风雨、旱涝和磨难
才能在季节之上坚硬地挺立
把根深深咬进泥土,不断延伸
喊来雷鸣和闪电,喊来霜降寒雪
像一个人一样,历经劫难之后
在宽阔的额头上种下传统的道德
和纯正的良心。挺直脊梁
之后,呼吸新鲜铿锵的正能量
一片旷野,让我怀念一生啊
故乡,一直是我心头永远治不愈的
伤和痛,我走得越远,疼痛就越强烈
仿佛旷野上这些谷穗、玉米和麦子
大豆和高粱、棉花和白蓬蓬的大白菜它们像毒药一样,慢慢渗透
注入到我的衷肠和肺腑


@春天的脚步

泉水流过岩石,岩石穿起
一层厚厚的绿衣
鸟叮过的果子,伤口上
隐隐作痛。百孔千疮的
身体里,藏着一座姹紫嫣红的
春天。我从远方流浪归来
在一个名叫大梧的村庄里
被一片落叶拦住道路,俯下身子
我的十指在慢慢变绿
我的骨头正在松软
我的长发在悄悄地发芽
我眼睛里的群山在咴咴嘶叫着旋转
痛快淋漓地飞翔
肌肉里的种子越陷越深
我在血液中加铁
在肠胃里挤满湿漉漉的语言
在心脏的周围串满文字
阳光如蛇,爬满小路,如火如荼
在叶子清晰的脉络里,看见了
春天歪歪斜斜的脚步


注释:
吴真谋,仫佬族,初中文化,农民,广西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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