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风物(十五首)

作者: 2017年04月18日09:35 浏览:304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1.蓟北雄关

群峰静默,白云的表情,一动不动
飞鸟穿过它们,夕阳生动如初
而长城以外,真实的和假想的敌人
纷至沓来,盔甲的乌云
嘶喊的尘埃,穿过历史的缝隙
渐行渐远,勇敢与坚韧
屈辱与荣耀,泪水与血
都关闭了嘴巴,只有几竖青山
住着时间的拐杖,行走在自己的秩序里
一阵秋风,吹开了它宽大的衣袍
几根白骨,正在那里作着最后的祈祷

2015年12月12日

2.独乐晨光

当群峰还在梦中,突然,一声钟响,一声雷鸣
一只巨大的翅膀,覆盖了晨曦中的万物
这一刻,寺外的松柏、云石、溪流、花草
都竖起了耳朵,那唯一的声音
从铜中传来,在心内升起
于是,寺院的僧侣们,身着灰袍,面容清瘦
开始计数早晨的静寂
梵音汩汩,磬落尘埃,虚空粉碎
自我消失,善恶不分,而在大殿以外
霞光,正以它亘古绚丽的竖琴
给晨曦中的独乐寺度上了一层神圣的光辉

2015年12月12日

3.三盘暮雨

在盘山,我看见那位姓田的名士
转身走进白云的深处,那是个真正
听懂了天地声音的人,真正把云霞
的温度装在心中的人,日子一片一片落下
化为肩上的白鹤,被风一吹
仿佛盛开的花朵,或另外一种云
他说:第一盘我要松涛万顷
第二盘我要奇石嶙峋,第三盘我要溪水潺潺
最重要的,还要有一天的暮雨
于是,事情就这样成了。而我终于明白
其实并不存在所谓名士,那位姓田的人
只是盘山自己,而雨,是接通天地的一把竖琴
谁听懂了,谁就是盘山真正的主人

2015年12月12日

4.故里寻踪

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明清的街巷
仿佛触摸到了自己的前世,和那一份悠远的蓝
让灵魂在这把木椅上暂切安放一会儿
让我看看这雕花的房檐,古香古色的砖
让我看看来来往往的人们,能否找出
自己前世的少年,烧锅店、钱号、肉铺
海味店、药铺、布店、米面铺
酱 园、烟铺、饭馆、客栈,还有杨柳青
泥人张,满地行走的鸡毛掸子
这复制的历史,赝品的反光,这不是
故乡的故乡,让我暂时忘掉了尘世的荒凉
仿佛梦中的我在梦中穿行,并终将覆盖一生

2015年12月12日

5.天塔旋云

站天塔之颠,就像站在世外的高山之颠
人间的生活恍如隔世。我想起少年的自己
常常爬上房顶,一个离天空最近
离地面最远的地方,看天空中的白云
看白云缥缈的故乡,我有说不出的惆怅和悲伤
如今,不惑之年已挂满粗粝的风霜
可是,对于攀登这座拔而起的天塔
我仍然怀有一种雀跃的心情,仿佛在至高处
必有一种至高的存在
将我们呼唤和等待。现在,夕阳
停靠在自己的红里,我一步一步走下旋梯
就像从世外重新返回尘世
我知道,此刻,夕阳正在我的身后呼啦啦地燃烧
辽阔,巨大,温暖,永不凋谢

2015年12月12日

6.龙潭叠翠

从眺远亭望过去,浩大的莲花舰队
忽然排山倒海而来,它们把一吨吨的佛事
安顿下来,之后就静静地
站在自己的琴弦上,倾听一个温凉的声音
每一束莲都有不同的身事
每一朵花都在说出同一个颜色
最先到达的一批,已开始了水上的芭蕾
几个优美的侧身,终于把古老的箴言
举过头顶,于是,浩大的湖面
匆忙而寂静,到处传递着花朵开放的声音
灯笼点亮的光彩,大事成就的赞美
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的肉身泅水而亡
周围一片裙裾的涟漪

2015年12月12日

7.泥人张

命中注定,这些尘世中游走的生灵
要在一个人的手上渐渐成形
要在江湖上流芳百世,他有一个响亮的名字
张明山,可以采菊,可以悠然
他一定藏有一颗泥土的心
把泥土的精神提炼出来,又还给了泥土
于是,这些有了灵性的尘土
这些被唤醒的名字,模仿我们的风俗
但更精致传神,掬起漂白的岁月
但更富于表情,而先生不动生色
一把刻刀正把他从时光中雕塑出来
搏土于手,瞬息而成,面目径寸,栩栩如生
他说:这是命定,更是生活

2015年12月25日

8.杨柳青年画:年画的刻度

俯下身去,在杨柳青画室,我听到了
刻刀走过木纹的声音,丹青与宣纸
交谈的声音,时光在窗上停住的声音
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感到
自己被一种温暖的力量撞伤
这些被工匠们慢慢打磨出的刻度
精致细密,不温不火,恰到好处
像一本书里被遗忘的箴言,摇曳着
杨柳的暖度,和古旧的木香
这古老的手艺,一窗之外,印刷术呼呼作响
而师傅们静静点亮书屋里的时光
宁愿用刻刀把日子一寸一寸刻出来
用丹青把日子一笔一笔描出来
而这样的日子饱满光亮,色彩鲜艳,有棱有角

2015年12月27日

9.杨柳青年画: 方整的时光

那时的时光,方整缓慢,不卑不亢
埋藏着幸福多年的身世,而尘世喧嚣
刮走了宣纸中的月亮和墨迹
那时的日子,风清月白,不急不燥
只需把一个鱼字,抱在怀里
雪就一片一片落下来
日子也就一天一天盛开
我看见一位落霜的师傅,坐在画室的角落
正把儿孙们的毛躁,从宣纸上一笔一笔剔掉
那一刻,我怀疑
是他修复了年画,还是他刚刚从年画里走出来
我看见一个女孩,豆蔻年华,腥红的罩衣
年画的身段,把弄着丹青
她本身就是一朵幸福花开

2015年12月27日

10.玫瑰五大道

在津门,它是一颗不能拒绝的钻石
轻轻敲击,就发出月亮变大的声音
寂静行走的声音,甚至发出
砖墙深处的半句萧瑟,玫瑰盛开的斯文
而此刻,那些老去的时光
在霞红中吹醒,历史的记忆,斑斑驳驳
一驾高头马车,梦中的雪山
正把一吨一顿的往事运来
于是,英国的贵气,西班牙的错落,德国的鲜艳
以及意大利的富丽,都在明清木质的怀抱中
相安无事,而又个性十足
这满街满巷的气派与豪华
仿佛里尔克写就的一部抒情诗集
夕阳的硕大与鲜丽,正把它们一行一行翻译出来

2015年12月27日

11.三岔河口

在三岔河口,我仿佛回到了生命的源头
又仿佛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秋天遥远,一个人在梦中
慢慢返回自身。我有三条命
一条来自天空,一条来自大地
一条来自神的语言
而三条河水,同时穿过我的山脉
这是第一次,我被源头的水围困
但又仿佛从未远离,从内心抽出珍藏的绸缎
那是白鸟,在天空打开一道闪电
水草细密,集体的招手
说出尘世的茫茫苍苍,向西遥望
尽是晚霞的落英,不见此岸,不见彼岸

2015年12月29日

12.风筝魏

一生他只做一个梦,一个梦一做就是一生
他看见他的梦,在许多人手里飞翔
其实,他只是坐在夕阳的道袍里
让一个个梦渐渐长满羽毛,他把他的梦
烧熟、煮烂,文火、慢功
这样他才觉得做回了自己,似乎整个人真的长了翅膀
只有一次例外,他的梦一不小心
飞到了巴拿马博览会的上空
并载回满翅膀的雪,但他已不习惯于奢华
剩下的时光,他留给了名山大川
他喜欢上了所有会飞的事物
甚至窄窄的飞的冲动,于是,他的梦
渐渐拥有了竹的风骨
绢的温凉,弓的飒然,以及深深瘦瘦的指纹
如今,他已归隐到了一个白云盛开的地方
但他把翅膀留了下来

2015年12月28日

13.斗蟋蟀

单枪匹马的赤壁之战,智慧与勇气的碰撞
赢得皇位的黄金时刻,失去江山
的陡然瞬间。雪山一样的崩塌
硬不过称霸江湖的幻影,有时,我看到厮杀中的小虫
忽然现出了人形,老谋深算,欲擒故纵
而小虫的主人,却渐渐脱去了人皮
现出了虫形,血腥,残酷,对自己的兄弟豪不手软
我有瞬间的恍惚,不知是虫在战斗
还是人在厮杀,虫输了,丢盔卸甲,折戟沉沙
人也好像重重挨了一刀;人精神了
那一定是虫大获全胜,血染征袍
这是在津城夏日的海河岸边, 酷爱和平的人们
借用虫的名义,演义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2015年12月29日

14.吹糖人

那一刻,他梦见所有的糖人,都回来了
所有被他唤醒并送走的,都来认领他这个父亲
一把年久失修的木琴
抱着午后安静的阳光
他给了它们形体和出走的权利,却没有给出灵魂
现在,这些天堂门外的孩子,光着身子
搬动着咒语,想把他从梦中赶出来
他们来索要那唯一的东西,霜
从他的头发上身体上,落下来
簌簌的,他已把体内所有的风赶出家门
像驱赶一群山下的白羊,或鸽子
没有人关心,这最后一个吹糖的传人
身后会有那么多的孩子,至今仍在世界上流浪

2015年12月29日

15.挂甲寺的梅花

背靠莲花中的佛光和月光
每天清晨,钟声抖落尘渊,我就看见漫天的梅花
落下来,一片一片的香
一片一片的静,一片一片的箴言
这使我常常感念,这广大的人间,深深浅浅
喧嚣之下,还有多少山川秀色,未被我们认领
还有多少神的默示,需要在宣纸上慢慢化开
我因此怀念一个浩大的唐朝
怀念一位在山河上种植诗歌的皇帝,三门殿上,他卸下铠甲
一座江山,终于靠在一双温凉的手上
那一刻,天空推开云朵,刀戟埋进深山
一个人打马归来,故乡的山川,开满一树一树的梅花

注:传唐太宗贞观十八年东征归来,路过此寺,解甲休息,故得挂甲之名。
寓所海景假日,与其相距不过五百米,每天得闻晨钟暮鼓,幸甚幸甚!

2016年1月1日

注释:
2015.12----20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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