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诗(外二首)

作者: 2017年04月28日16:45 浏览:1894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春梦诗
 
用歌声诱人的,我们叫他们塞壬。
月亮下树影憧憧的洞背村,一伙青年人
坐在小乐家客栈的院子里弹着吉它,
有人已经迷了心,不想回到独居的清冷的家。
我老了。经验告诉我,有一个我永远
无法进入的世界。我的世界现在由书与回忆构成。
都是久远的事物在左右情感。
只是现在我不想再说什么。我准时用餐,按时就寝。
被梦围困。一个梦里,我坐在剧院,聆听长亭怨慢,
听得流下泪水。另一个梦,我
在不知哪里的山上攀摘荔枝,一步踩空,生生被惊醒。
我瞪大眼睛在黑暗中自省;这样的梦,
用周公解梦能解出怎样的结果?作为无神论者。
虽然不相信冥冥中发生的事情。但是被扰乱的心情,
希望有安慰人的结论——虽然,
结论肯定是:没有结论。这让我觉得,很多时候,
我们其实是自己的塞壬。世界的诱惑
那么多,生命又特别短暂。让我觉得,即使
在梦中,我们也置身于危机四伏的世界。


第二溪纪事诗
 

把目光扩大化,我就看见你,
隐身在荒芜深处(我其实很讨厌在此
用深处这个词);一片小沼泽地里,
腐烂,只剩下一堆白骨,已经浸泡中发白。
本来有腥臭味。我不说腥臭,免得对你
太不敬。人们有过怀疑,这是你吗?
我曾经加入怀疑的行列。现在不了。
我已经肯定那的确是你。这让我只要一想到你
如此的结局,就想落泪。太惨了。就是如今
人们给予你很高的荣誉,有什么意思?
仍然弥补不了他们的先辈做过的恶。很多时候
我听到他们振振有辞的谈论你,觉得太滑稽了。
是彻底的虚伪。现在它们已经在我的头脑
变成历史的虚伪。我的意思是,真相总是被遮蔽。
我们能够通过新立的碑得到事实吗?
它能够说明你最后的遭遇吗?我只能想象:
面对你病入膏肓,押解人粗暴地将你推入泥沼,
让你慢慢被它吞噬。现在,我特别想知道
那一刻你的心里想到的是什么。我知道
你对自己写下的诗非常自负。不过我不相信
当冰冷的泥沼灭顶,你真的想到它们
会成为一个民族的精典,被人们传颂?
这种想法如此纠结。让我很讨厌自己。


即兴诗
 
不忍再看。看,也是虚影。
目光无法似剑,刺不穿霾之铁幕。
一座城被包裹的事实——是疾病。
是人算不如天算——逃避者,
只能造纸上家园;画桃符,求门神。
无济于事,不补灵魂的痛苦。
因由在于:官冕总是堂皇,自大如幛,
绝生民视听。所谓道理,是没有道理。
唉!到如今,我亦不过是
把文字用做记录:一、某地又暴表了。
二、咳嗽成为象征。三、对风的
感情上升到爱。四、蓝是奢侈品。



李建春点评:

在当代中,有些诗的写法已很难判断,这类诗人在一个较方便的传播环境中,加速消耗着诗的可能性——诗的可能性是怎么被“消耗”的呢?就是把诗语和非诗语,在随机、勤奋的写作中低强度地混在一起,把极度紧张、但也很可能是无谓的向外关注,与一种内向的无望感结合起来,而造出一种博学但已迷失、需要读者付出同情的阅读感觉。这实际是放弃了艺术的责任,面向“诗”这个有待填充和澄清的概念,做一种“语言的活法”的行为艺术。行为性的诗写是不担保诗意甚至刻意反诗意的,它只是一种“问题意识”,只是一个过程。诗,据说仅仅具有分行的外在规定,这正是被“语言的活法”消耗的结果,那么,该怎样辨别这种诗的价值?

《春梦诗》(外二首)就是在这个方向上写的。我从中诗网给我的一大堆隐去作者的诗中把它们挑出来,因为它们在无作者情况下的阅读效果让我吃惊。这种内向的、自言自语的作风会阻碍一部分人。它缺乏一种清晰可喜的诗意,也就是说,它没有艺术的意志,但是它有强大的表达意志。阅读效果仿佛是意识流小说的片断。比如《第二溪纪事诗》,似乎是写一位诗人熟悉的死者的遗体被发现的惨状。蓦然要求一个外在的读者进入作者个人生活的语境,是很困难的,这种写法,相当于把自己的阅读思考当作一篇大家都在读的小说。“把目光扩大化”的提法已很口语,“我就看见你,隐身在荒芜深处”,小小的诗意,但是紧跟的括号句“我其实很讨厌在此用深处这个词”又把小小的诗意擦去。从后文我们得知,死者还是一个诗人。如果说反诗意、过度的散文化,因为主题太沉重而具有某种尊严的话,像“精典”这样的当代错词怎么也得不到解释。但我们在字里行间,还是能够感觉到作者具有丰富的阅读和思考的经验。诗,并不怕主题沉重,而是怕主题被写作者自己阻遏。作者过于相信“谈论”,而机械地把艺术化归入“奥其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的信念。

《即兴诗》很明白,写雾霾,不太好。《春梦诗》细读感觉非常好。它写出了一个老人对弹吉他的年轻人的陌生感。他乐于回到独居的清冷的家,是因为“久远事物”的尊严,然而这也并不担保他可以安居于此种尊严,他被“春梦”惊扰。梦境使中间的诗句飘忽。关于解梦,“没有结论”的结论是:“很多时候,我们其实是自己的塞壬。”对人性和生命短暂的洞察,清冷的表述,刻骨到不容置疑,不必强调。“我老了”至此已获得智慧的尊严。“语言的活法”一旦让我们觉察到智慧的底蕴,反诗意就成为诗意,行为性就成为艺术本身。然而作者并没有明确的方案,他只是感而不兴,是随时间而来的智慧让诗性兴起来,兴的价值淹没于“写作”的日常性中,有待辨明。(2017/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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