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的西藏(组诗)

作者: 2017年05月10日16:16 浏览:572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1 那曲:2010年9月7日心境

风把我吹到那曲,
我的怀里
抱着唐古拉山顶的旧雪。

鹰从空中跳下来,
天就高了。
藏北散步的鹰,像一个青海男人
在黄金大地上
走得太深。
他和鹰仿佛另一片大陆
隆起。而且辽阔。
高耸的内心,
没有一点儿孤独的灰尘。

风吹过铜皮剥落的转经筒。
把那曲的声音
传到天上。
鹰听见青海男人摸着一块铜皮,
咽下一句话:

——如果我的黑公马被大风骑走,
十二月底天黑的时候
请让它回到故乡。


    
2 纳木措湖:9月静寂的午后

秋天之后,藏北穿上黄金。
风停在寺庙。酥油灯点亮了白天。

牛角下我从青海赶来。神在雪山上望见我
我的心是咸的,天上的水
聚在心里很久。
相思很久。
没有说话也很久了。一生的离别不长
只有四千里,神知道。
神清楚我走过的路,从青海到西藏
男人的额头
烙满大地的影子。

最后是伤口上长出的一大颗盐,
一个寂静的9月。神打开念青唐古拉山的门
看见晒盐的男人
放下心,悄悄穿过了羌塘。
     


3 黄昏,眺望念青唐古拉雪峰

神把家安在当雄,
那曲昌都阿里的一举一动
都在心里。
我走过那些远处,
神看着我——一个世界的孤儿在大地上走
那么渺小,
不管心里有多苦,
从不吭声。

回到当雄,黄昏已经很深。
神知道我来了。
神知道,我的心里还装着青海和西藏。
它让一个喇嘛点亮佛灯,
看或者不看,
羊皮经卷就放在经堂。
我抬起头,
看见一袭红袈裟转过念青唐古拉山脚,
迅速隐没在羌塘。

神不说话,越来越远的西藏落满暮色。
我感觉它无处不在,
但不说出来。
就像我进入喜马拉雅山区,
在角拉山大垭口
升起一面经幡,被风猛烈吹着,
我不开口
声音已经传遍四方。


4 安多:夜色中的歌谣

白牦牛驮来黄昏。一头白牦牛后面
紧接着走来黑夜。
安多裹紧老羊板皮袄
迎接风。
风从天上走了,
只有一个青海男人走过安多。
安多没有醉,
把最好的帐篷让给了青海来的人。

风从天上下来,
经过了安多。那一片高远的草原
沉睡在梦里。
仿佛这一场期待的秋风
来或者不来
它都在低头的紫青稞里
过着日子。
生活不在别处,
仅仅在它想一个人的时候
停了一会儿。

安多的少女
在繁星悬垂的夜空下
挽留秋天。
她在春天寄出的一封信
至今没有消息。
离开故乡的人说,她是一个好姑娘。
见过我的人说,
她的青春那么自豪。

——安多啊
安多。



5 夜晚:经过布达拉宫广场

从青海出来,
我把路走得很空。不是因为青藏苍茫
只为红山。

那一夜,心不往高处。
拉萨河上面,过往的神们
行色匆匆。
青海来的男人
右手轻轻按住胸口。
不是因为心里缺盐和铁
只为红山。

——如果世界上所有的夜晚
呈现吉祥,
请让我静静站在一盏酥油灯下面。
如果我要哭泣,
就让我哭泣;
如果我要悲伤,
就让我悲伤。
如果我要按照命运的布置生活
就让我打开今夜
抱出你。

……但一个从青海来的男人
怀抱铜灯,
只能取出心里的火。



6 日喀则:黄昏降临

寺门慢慢关上。
户枢的响声从地下传来,
像是心里
埋藏很久的声音。
心不会叫,如同深秋
走在日喀则的一个青海男人,
忘记来处,
也不知道去处。

黄昏来了。
佛看着日喀则,人间的样子
有些变化。
但细微的感动,还是一样。
月明夜深
风翻看经书。
那时候,有的人离开了故乡
有的人纠缠在梦境。

日喀则的心情,早晨和晚上一样。
昨天和今天一样。
今晚,我坐在日喀则,时间虽然过得很慢
可流逝的速度
并没有慢下来。

——那个向日喀则独行的僧人
也没有停下来。
  


7 宗山古堡:不朽的安魂曲

心不说话。
走远的时光搬不动它们。

现在,那些把心放在宗山的人
背着宗山。
他们的血,
浇灌过这一小块深深的西藏。
他们不说话,
在亲亲的故乡,
心长在那里,
梦长在那里,
自由也长在那里。

他们的灵魂
住在宗山。
一百年时间晃一晃就过去了,
不老的大地上
走着僧人,老人,妇女,儿童
走着一代又一代马和羊,铜灯与河流。
血里重铸的灵魂,
看见秋天
在江孜布下黄金。炊烟。旷野。
布下一盏灯
和无边无际的黄昏。

——当家园高于生命
血里洁净的灵魂,目送青海男人
经过江孜。
他怀揣一块石头,宗山的石头,
又红又亮
仿佛一颗喊出血的心。
注:1907年,在江孜宗山古堡,藏族同胞为打击英国侵略者,在这里展开了极为惨烈的战斗。


    
8 定日:正午的阳光

太阳在他的头顶
热烈开着。在喜马拉雅山区寂寥的腹地
他,迎着太阳走。

定日城外,一排土房子像河岸边搁浅的木舟,从江河源头来的水手,茫然而迟疑,仿佛找寻父亲时代的一把短棹;他有些恍惚,好像踏上浪尖的那些大风不曾从青藏高原来;好像汹涌着向大地垂下头颅的十万亩青稞,是客居太阳的族人。遗失了号子的水手,靠着土墙微眯双眼。他的心褪下一层老皮。前面,太阳走在天空,风吹过一亩宁静。身后,寺庙没有响起法号,白海螺静静躺在经堂。他睁开眼睛,眼前猛然一黑瞬间又亮了起来。不远处的河流,走得没有声音,仿佛载不动那么多阳光。离他一米远的地方,三个藏族小男孩手捧断裂成两半的贝壳化石,讲述着他们在黎明时分高山的奇遇……

——青海男人重新咀嚼喜马拉雅山区起伏不尽的空寂。
在古海沟凝固的狂涛上
他,迎着太阳走。



9 在珠穆朗玛峰脚下:凝望

他不说话了。
冰川巨大的影子躺在河谷,高山家族的酋长
和他同样沉默。
同样孤寂。

他疑心离开尘世二十年的父亲只是把身体送进大地,灵魂依然在人间高耸。他疑心父亲就在世界最高的地方给儿子们留下启谕。太阳之侧,父亲之书刚刚打开了封面,儿子们只是其中延续血脉的章节。而敬畏和感恩没有结尾;父亲们书写着,和时间一样,精深但充满悬念。儿子们不是唯一的答案。现在,日出开始,太阳的胞衣珍藏在喜马拉雅山区,它把金子涂在5200米高的山坡,秘密就在眼前。他不能到达,但心已经在那里……

……大风灌进肺叶。四周没有其他声音。
他不说话。
青海来的男人仰望父亲以高山的形象俯瞰人间,
他不说话,
心在路上的时候就泪流满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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