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新朝大河诗学论

作者:释然   2017年05月18日 18:22  中国诗歌网    754    收藏

一、符号,就这样创造了马新朝大河诗学


马新朝在大河的意象里蓄蕴了更加复杂的生存经验和更具精神性的诗的探索,成为现代诗坛具有标志性的大河诗人。我在马新朝生前曾经写过一篇诗评《马新朝:深度诗性思维及其变奏和超越》,在这篇诗评里我第一次提出“大河诗学”的概念,对此马新朝也颇为赞赏。但那篇诗评对这个诗学概念语焉不详,如若深入探讨,让大河这个符号在诗坛更加凸显出来,以使大河诗学在中国现代诗坛成为独立的诗学体系,我想这应该是一个有意义的事情。

考察新诗百年,我认为实质性的问题应该是诗学的创造问题,因为诗人只有创造了诗学,才能经受住历史老人的检视,才能经受住历史长河的筛淘。诗学的形成是张扬了诗的独异性而又在诗的理论层面形成独立的体系。就中国现代诗坛来说,大多诗学来源于流派,诸如象征派、新月派、今天派,都以卓越而独具个性的创造而取胜。当然有的是泛流派,主要是诗的精神的契合,比如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地下文学开始以至今日,我把北京不同时期的多位诗人的探索称之为北京诗派。有的是以诗的理念取胜,如“非非”;有的是地域性诗人的集体探索,如湖畔派诗人;有的是具有时代性的集体探索,如七月诗派;有的则是诗人几十年独立的探索而沉淀为一种诗学,比如苏金伞。而马新朝“大河诗学”的形成,则是以诗的感觉物符号的超越而取胜。

大河符号沉淀为诗学,既是一个通常的熟知现象,又是一个艰难的探索历程。说是通常现象是因为大河符号为人们所熟知,很多诗人以此为创作对象;说具有艰难性,是因为它的熟知性为诗学的创造设置了难以超越的屏障。为此,马新朝付出了几十年的艰辛追寻,方获得实质性的突破。

人类文明最早来源于符号,人既存在于物象的符号世界又存在于意象的符号世界,意象的符号世界让人成为了诗人。所以,法国诗学家雅克▪马利坦认为诗就是精神借用感觉物的预言,以感觉物表达自身。锐利的感觉和符号这种感觉物融合为诗的精神的“场”,这种“场”的表达就是诗的生命力量以及它沉淀的诗学。人一生的生存经验和物象的、意象的符号世界是融为一体的。人一生下来,就进入了一个布满符号的世界。首先是亲情的符号世界,接着是动物符号植物符号世界,从此人性就是在符号的世界里演绎各种新的符号和符号文化,人就是这样自始至终生存在符号文化的世界里。符号既是具有象征意义的人类集体无意识的积淀,是宇宙生命意识的绵延,又是活生生的个体生命的意象存在。人就是在这种存在中得到心灵的启迪和顿悟,诗于是在符号的土壤里开始萌芽。由现实的符号到心灵的符号,由单一的符号进入地域文化和历史文化的符号,诗于是有了多触角的感觉和深邃的思维。黄河既是一个现实世界的奇特符号,又是一个充溢文化、情感、心灵、思想、精神的意象符号。以大河形成的诗的符号在词与物、物与我的情境里蓄蕴着博大的内涵,这就是符号的涵盖功能。在历史文化的绵延中,黄河不仅仅是一种自然的巨大力量,它又是渗透人们精神的诗的力量。从古至今,多少诗人在感叹在吟哦,然而又有多少诗人完成了符号的超越呢?那么,马新朝是在大河符号文化的绵延中顺流而下,抑或踏着大河的波涛逆势而上呢?

马新朝的确创建了大河符号的精神的“场”,他诗学的胆识成为诗人的入“场”券,诗学的独异感觉让诗人变换角度去寻找诗的生命力量,诗学的创造思维让诗人在黄河的浪头上重塑属于自己的大河意象。马新朝三十多年的大河写作分了三个时段,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他出版《黄河抒情诗》是第一时段,代表作是《十五种黄河》,这一时段基本上还是黄河的颂诗,思索的颂诗。当然思索是自我的,颂诗是自我的,诗人对大河符号的认知也有了地域文化和历史文化的诗意沉淀,诗人的心灵间形成的是自己的生命力量。写作《幻河》是第二个时段。大河的符号里强化了生命的思索和精神的穿透力,历史、现实在诗人的审视和思索里都化成诗的生命力量的穿透,大河符号表现出了诗人心灵的高度。从颂诗到穿透,让人们感到,诗人在苦苦寻求一种深层的力量,诗的意象已经超越大河符号的一般性内涵。然而,这些创作还没有表现出诗学层面的精神超越。到了2016年初,马新朝发表长诗《河问》,进入第三个时段,也是他诗创作的终极时段。突破颂诗,超越穿透,进入反思,诗的精神的“场”在诗人的灵魂间建构,大河诗学的精神体系完成了。

终极时段的河问,其实是灵魂的发问。不仅仅是对于大河本身和本性的发问,还是对诗人自己灵魂的发问,更表现出了对宇宙时空的发问。诗人对于大河以及宇宙时空存在着深深的不解和疑问,精神的生命力量开始了更为诗性的探寻。于是,诗的发问让大河的意象蕴藏着诗人灵魂的反思力量。这种力量渗透在宇宙的一片片天空和土地,这种力量让诗人在大河的符号里超脱出来,这种力量让诗人更加凸显了宇宙时空生发的精神力量的探索。这种诗的反思力量,就是马新朝大河诗作里涌动的诗学精神。

这是一个很有意味的话题,诗学的形成,就是诗人积极而努力地超越、脱离物象符号的过程。诗就是符号力的虚幻,诗学的形成就是这种虚幻远离物象符号后的沉淀。美国符号美学家苏珊▪朗格教授认为诗人笔下的每一词语,都要创造诗的基本幻象。诗的符号脱离了现实符号基本情景,建立幻象符号,这就是诗的存在。在马新朝的大河诗篇里,诗的发展越来越是大河物象的精神化,大河物象越来越是诗的意象化,到了《河问》诗人却创造出了纯粹的精神意象。这种诗学沉淀的过程与传统诗学的物象哲理化的情感升华不同,它是现代主义诗学沉淀的表现情态,生命本性创造的表现情态,这种情态就是诗和人融为一体的创造性直觉的作用和力量。正如柏格森说的,就绵延的直觉来说,以一种越来越剧烈的力量无限地扩展自己。《河问》里,马新朝那种最为自性的生命力量随着思维的运行越来越脱离符号的外壳,越来越超越符号的表象,到了极致的时候,这种脱离和超越便成为诗人精神的永恒。诗学结构成为诗人追寻和探索的极致状态。



二、生命力量的挣脱和创造,成为马新朝大河诗学的终极超越


虽然柏拉图要把诗人逐出理想国,但他却是世界上第一位把诗提升到至高地位的人。他认为所有美的艺术都是音乐(指一切依赖于缪斯灵感的艺术种类)的国土,而且从属于诗。诗使绘画或建筑像严格意义的诗一样具有生气。因为诗不仅具有了各种艺术最典型的本质 ,而且纯粹的诗的精神 最具有超越现实的生命力量,最能焕发人性中最本源的生命力量。只有诗人生命力量之精神的终极超越,才能成就诗的终极超越;诗的终极超越,其实就是诗人生命的最高的精神超越。这种互文关系的深度融合,便产生了诗人最为深邃的诗学。这样的诗学不仅沉淀在诗的文本里,更是沉淀在生命的本源里,沉淀在人的灵魂里。我觉得,《河问》不仅是马新朝生命走到尽头之前的最具超越性的诗作,也是他大河诗学的终极形成。

终极的超越不是一蹴而就,而是一个发展的过程,带有情态性的说法就是一个求索的过程,更为钻心的说法就是灵魂的煎熬过程。几十年来,马新朝一直在诗的词语的困境里泅渡。在他的“十五种黄河”里,诗人虽然从根本上还没有超越颂诗的基调,但他在竭力为大河符号赋予生命力量的象征,虽然诗的思维只是沿着黄河的浪头起伏,没有惊世骇俗的碰撞,但诗人是一种寻求的状态。《幻河》里两岸的岩石和黄土,让诗人在大河里去寻求源头的生命力量和穿透历史土层的生命意识。这种寻求并没有让自己的灵魂释放出最为自性的力量,诗人反而一直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围困着,他在那里泅渡、挣扎和艰难地寻求。这种艰难的寻求,成为诗人生命力量的折磨、煎熬和痛苦。诗人的创作是一个苦恼和痛苦的过程,苦恼在于难以寻找灵魂的自性,痛苦表现出了寻找本身的状态。尤其是《幻河》中从黄土高坡到中原,那种粗糙的欲望,那种毫无生气的枯竭,痛苦已经渗透进诗人的灵魂而不能释放,不能释放则是生命力量的一种最为煎熬的痛苦。痛苦的寻求经过了十几年,诗人的思维开始撞破泅渡的困境,《河问》一如决口的大河,冲破符号的一切遮拦和围困,生命力量的释放不屈不挠。从疑问的煎熬和痛苦,到挣脱的艰难和义无反顾,诗人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诗的生命力量。

生命处于束缚和挣脱的状态中,不论是物体性的抑或是精神性的,它原本是自由的,无拘无束的,然而它又处于一种夹壳中,只有挣脱,它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本性,即生命的自性。最基本的物体生命比如黄豆,当它自身的生命力量达到一定能量的时候,它要突破豆荚这个外罩,它要突破包裹豆瓣的内衣,它要发芽,它要展示自己的形象。一切生命的突破,都是生命力量自身的挣脱。没有挣脱,生命力量就会被困在一种境域中,表现不出创造的最为本质的内涵,无疑挣脱成了生命的本质力量。物体生命力量如此,精神生命力量更是如此,只不过多了精神寻求的复杂性和更加广阔的创造性,多了挣脱的煎熬和痛苦的内在性以及艰难的外在性。大河符号一直绵延和积淀的文化内涵,成为束缚诗人精神生命力量厚厚的无形的墙壁,四面都是。显然,马新朝诗的生命力量一直强力挣脱生命的束缚,然而诗人发现,抑或感知到,生命的力量仍然处在一个更大的甚至是无边无际的束缚。整篇《河问》都一直处在一个生命力量的束缚和挣脱的拔河式对抗中,这种诗的状态成为大河诗学的精髓。

由对大河符号的挣脱,到宇宙时空的精神世界这个更大的符号,诗人由“河问”到“宇宙之问”,在疑问中实现诗人更大的思维挣脱、精神挣脱和时空绵延的挣脱,诗的生命力量之强大在精神层面上超越了一切。原来我以为宇宙的时空是无穷的,这个时空是超越一切的,生命的力量在宇宙时空中没有束缚的荚壳和包衣。但我读过《河问》之后,便觉得诗人的生命精神才能超越一切,包括对宇宙精神时空的绵延。读读《河问》几段诗句,能够得到直观的感受。“无尽的幻影,无尽的流淌╱无尽的风暴,无尽的浑黄╱河啊,你是你吗?你是一条河╱还是别的什么╱为什么回不到河流本身╱你是水,为什么回不到水的本身╱需要怎样的力量,怎样的形式╱才能砸碎你身上的铁锈,枷锁,意义”。开篇诗人已经把大河的符号放到了“无尽的”宇宙时空中。接着,“河啊,你为什么把那么多的 ╱典籍,准则,道德╱ 安放在我的生命里,让我在你的岸边 ╱孤独地徘徊,你为什么把我囚禁于 ╱茫茫盐碱地上的一盏风灯 ╱又在我的内心注入永久的黑暗”。由久远到深邃,渗透到宇宙时空的内部,诗人被茫茫无边所囚禁。“河啊,你向我内心运送的╱黄土,风沙,色素╱为什么比黄土的本身还要多╱在我开口说话之前,你以何种方式╱已经修改了我将要说出的话语╱在我开始写作之前,你以何种方式╱已经修改了我将要写出的文字”。就这样一路问下去,疑问的郁积凝聚在心的深处,看似发现大河的一层层束缚,其实是在解构心里面的层层束缚,思维的困扰似乎深陷而不能自拔。而那些刻骨铭心的疑问其实是在奋力挣脱大河符号以及各种精神性的束缚。从束缚到挣脱,又从挣脱到束缚,诗人陷入了更大的疑问和无奈:“那个试图摆脱河流影子的人╱为什么很快地会在一片树叶上╱枯萎凋零?大河上人影晃动╱人们带着这些巨大的╱疑问,又纷纷上路╱千万年啊,答案究竟握在谁的手中”。正所谓诗是没有答案的灵魂,诗人更大的疑问,让生命的力量投入到了更大的挣脱,挣脱精神上的铁锈、枷锁以及束缚精神生命的绳链。其实这就是生命力量的创造。符号不是一尘不染的,时空绵延中的尘埃不停地落在它的表层,浸入它的内核。生命的力量面对这种时空的进程,它要不停地清刷,不停地还原和提升生命力量的本质,从而推动这个世界更加精神性的创造和更具精神性的存在。诚然,生命的价值在于创造,然而它是带着脚镣跳舞式的在束缚中创造,还是挣脱这种脚镣在自由中创造,这才是本质所在。在挣脱中创造,创造生命力量追寻的语境,从而在这个语境中不停地挣脱,不停地创造。挣脱和创造,既是诗的思维进入最为本真的过程,也是诗学淬炼的过程。

如果说诗人写“十五种黄河”以及“幻河”的时候,那姿影还是“温文尔雅”,还是“一本正经”,甚或是“装模作样”,而到了“河问”,诗人则如一匹野马在精神的宇宙时空里无拘无束地撒欢,一任释放生命力量的野性。情怀、热血、灵魂,都在赋予符号以生命的力量。生命力量只有不断地挣脱抑或说最大限度地挣脱,这种生命的野性让诗人在创作中才能更加适性,才能在诗中蓄蕴更多精神的探索。生命力量的挣脱让意象在诗中有了力量的运行,从诗的文本意义来看,在于促使诗中物的有限性深入词的无限性,促使词的无限性拓展物的有限性,从而形成活的诗学,生命力量的诗学。


三、时空思维反思时空结构:马新朝大河诗学的时空体系


上面说到的诗学中的生命力量是一种纯精神性的表述,是一种不需要科学测验而证明的力量,然而这种力量却超越物理学的力量状态,它在诗的时空中形成自己的独立存在,诗的存在抑或说精神的存在。然而,它的独立存在不是孤立的存在,它的存在对象就是大河符号,诗人的时空思维对大河符号的时空结构的反思,便构成了马新朝大河诗学的时空体系。

于是便有了三个关键词:诗人的时空思维、大河符号的时空结构、反思。

马新朝诗的时空思维。马新朝诗的思维,从早期创作开始就渗透了时空的元素。1986年他编辑了自己第一本诗集《走向天空》,他说,“没有小巷,没有墙的是天空”。1988年,我读到了他的又一部诗集《爱河》。诗集的第一辑“大西北”和第二辑“爱河”的作品已经真真实实地存在于时空之中,诗人的思维和大西北的塞上酒、大漠雄关、敦煌飞天,还有家乡那条不息的涧河在共同创造着诗的时空。从此,诗的时空不仅让诗人的思维深邃,也让他的创作沿着时空的隧道愈走愈远,愈走愈深。这种深邃的思维和深邃的意境,在中原诗坛开始表现出独自的状态和崛起的姿态。从十五种黄河、《幻河》一路走来,诗人颂诗的情怀形成了大河情结,而及至《河问》,诗人的反思开始化开这种情结,诗的思维在绵延的创造中形成了爱因斯坦世界。爱因斯坦世界指的是无限延伸的四维圆柱(第四维是时间),不论时间怎样的延伸和缩小,它的空间总是一个具有恒定的三维球形空间,具有深度和广度的无可穷尽性。在马新朝的诗学里,这样的世界已经超越物理世界而成为精神世界。这种时空思维具有很大的暗示能,暗示出宇宙的生命最为内在最为自由也是最为无限的力量。孔子曾在河上感叹“逝者如斯夫”,其实从另一角度说并没有“逝者”,它永远存在于宇宙时空之中,这才有了绵延,不仅仅是时间的绵延,也有空间的绵延。时间和空间在诗人思维中的绵延,诗人以更广阔的思维反思和超越已经感知的时空结构,从而产生新的精神存在,这就成为马新朝大河诗学时空体系的思维基础,也是他大河诗学的生命力量的源泉。

过去我在文章里面说时间是实用性模式化的,主要是指柏格森创造的两个“时间”,即表示数量概念的“空间时间”(宽度)和表示质量概念的“心理时间”(强度),因为这两个概念都是从实用的层面对时间的判断。如果从这个层面来看生命,那只是一个短暂的存在状态。若是从宇宙绵延而不是从个人绵延的角度来看时间,时间就是一种连续的没有刻度的无生无灭的永生存在。柏格森虽然对于这个时间没有创设一个概念,但他认为这是最高的时间。最高的时间是无限度的存在,没有什么东西比它更富于抵抗性,更显示存在性。对于生命的力量来说,我这里指的是诗的意义上的精神生命力量,对于最高时间(也包含最大空间)来说,就是一个不停挣脱不停拓展不停创造的永恒的存在状态。闻一多先生在评论唐诗的时候曾经使用过“宇宙意识”的概念,我觉得这里说的马新朝的时空思维和宇宙意识具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暗指无限延伸的生命力量,和无限探寻的精神状态。

大河符号的时空结构。大河的绵延成为一条历史文化的河,一条地域文化的河,一条具有心灵结构的河。而这种绵延却又沉淀为一个固化的时空结构,并且深入了人心。在《黄河抒情诗》和《幻河》阶段,这种时空结构都蕴含着跃动的力量。诗人虽然也尝试着去做开放性的解读,符号的高大和威严却让诗人只能在固化的时空结构里蹦蹦跳跳。然而,有些绵延在一些新的思维里并不都是推动时空创造的动力,一些固化的认知有时候会成为生命创造的阻力,符号的能指功能也并未能创造符号新的所指内涵,于是结构在呼唤新的思维产生新的生命力量。

反思。这是马新朝大河诗学中最富有生命力量的关键词。在这里,诗人的反思不仅仅是我思,而是通过意象的运行,在解构反思的对象。然而,诗人没有去重建,重建那是哲学家的事情。诗人只是在显现不解和消解,从而创造诗的力量。根据法国哲学大师萨特的理论,自我的存在有一个反思意识的“我”和一个被反思意识的“我”,反思意识的“我”是被把握的思想的“我”,也就是思想超越的“我”。如果没有反思,“我”就不在场。就诗来说,诗人通过反思使诗超越符号,诗人和诗得到思想的提升和精神的超越。马新朝超越性的诗的思维是在对大河时空结构的反思中形成的。大河符号在马新朝的诗里面是一个历史和地域的结构存在,这个时空结构既有功利的内容,又有历史的欲望。诗人的反思,不是毒化和强化那种功利和欲望的存在,而是去消解那些存在,去创造新的时空思维。于是大河时空结构的那种存在便纳入了诗人时空思维的无限性,从而使诗的生命力量在反思的意象运行中不断挣脱和强化。整首《河问》都处于诗人不断反思的情势中,时空思维的永远在“场”,诗的精神的不断绵延,在反思的意象里蓄蕴着生命力量的永生性。不断地反思抑或说反思思维的绵延,就是诗人永生的精神生命力量。

     “十五种黄河”的颂诗不是反思,《幻河》中诗人感知河源的岩石、西北的黄土高坡以及中原的历史绵延,也很少有反思的状态,诗的情态还具有模式化甚或说概念化的痕迹。到了《河问》,诗人的思维对于时空的限定则挣脱了一切束缚,对模式化和概念化挣脱得甚至没有任何痕迹,他把大河问得走投无路,大河也只好躲进无始无终的宇宙时空之中。然而诗人并没有就此罢手,而是继续追问,生命的力量渗透到宇宙意识的绵延之中。这时候,大河、宇宙时空在诗人的思维里成为无始无终的存在状态。这种存在状态就是诗的超越状态,也是诗人探索的最佳状态。“流水的传说为什么都充满雨意╱尘封的息壤,禹王的锸是否仍在人间╱被女娲的彩石补过地天空╱那些深深的裂痕为什么在人间久存”。“为什么结束就是开始╱为什么光明只是黑暗的隐语╱为什么花朵的盛开就是枯萎的过程╱为什么沉睡时更清醒╱为什么一个人即使走得再远╱也会被河流轻易地收回来”。诗的思维显然和宇宙时空融为一体,诗的反思也已渗透进去,使大河诗学成为一个开放的体系,甚至于阅读者都可以把自己放进其中。

马新朝诗学的时空思维不是物理学的维度空间,而是直觉性的模糊空间。诗的时空思维能够容纳诗的各种创造,空间愈广阔,容纳的思维愈多,诗的创造愈多,生命力量的活动也愈大。把诗装进一个套子里,不会显示生命的创造活力,开放性的《河问》,无限的疑问,蕴含着无限的反思。“在流水的深处照见了我的真身╱它们为什么成了一个个的乞丐╱向天乞讨,向地乞讨,向时间乞讨╱向他人乞讨,向爱乞讨╱我的高傲和风骨呢?它们被谁拿走╱是谁代表村庄和羊群╱与河流会晤?高大的谈判桌上╱堆满了死亡的托词”。“我”与河流、万事万物构成了宇宙空间,“我”的乞讨和高傲被拿走,都是生命力量挣脱的另一种状态,“谁”的指向不论是什么,它都是笼罩和压抑“我”的生命力量的无形的空间。正是诗的反思挣脱了这种笼罩和压抑,才创造了诗人更加开放的时空思维。

无限的反思蕴含着无限的追寻。在《河问》里,大河符号结构的压抑性激怒着诗人去挣脱,而又让诗人感到很无奈。反思在无始无终中绵延,诗人也就在没有尽头的时空思维中追寻。我真真切切地感到,诗人似乎永远追寻不到他心中的东西,然而他仍要不懈地追寻。马新朝在这种无奈的追寻中,一直处于对大河符号的追问和拷问,这种“一直”的状态让诗人成为一个孤独的追寻者。而这种孤独的追寻就是一种超越,生命力量的超越,精神的超越,诗学时空思维的超越。这种超越体现了马新朝大河诗学的深邃,也表现了马新朝大河诗学的价值。

这种诗学的时空思维给马新朝的创作提供了广阔的领域,同时也为诗学的创造提供了宝贵的经验。英国民俗哲学大师弗雷泽考察过世界宗教的形成之后说:“渺小的心灵不可能掌握伟大的思想,以他们那种狭隘的理解力和近视的眼光看来,除了他们自己之外,似乎没有任何东西是真正重要的和伟大的了。具有这种思想的人完全难以上升到接受宗教的高度。”(《金枝》90页)我想,诗学也如此。


(作者简介:释然,本名李传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诗歌学会副会长。出版文学评论和长篇小说多部,获河南省社科奖和五个一工程奖。)

责任编辑:牛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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