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忽然就天旋地转
呕吐，出汗。病历上写着
梅尼埃综合征。啊，梅尼埃
仿佛一个美人的名字

以前，年轻的时候，我摁下按钮
离心机旋转。我就等着那甩掉碱液的晶体
出现在渐渐停止的不锈钢桶中

2

微微开裂一如沟坎上的白雪

我满心欢喜。而现在我感觉
切线上的眩晕
结晶物向底部的贴紧

头埋在担架里，睁不开眼
从失重的恐惧中看见命运的内在


3

父母年事已高
我们说好了，对他们报喜不报忧
他们远在乡下就像人生背景里的山脉

过往人群或敌或友不过是
曾经穿过的树林
走在城市的街道是大海里一滴水
早晚散步看春来的繁花
如盛世胜景

而这一刻我是只陀螺
没有鞭子抽打它照样猛烈旋转

而这一刻若没有你，我无异于置身茫茫荒野上
寒冷，四处是雪崩


4

梅尼埃小姐啊可不是什么华尔兹舞伴
制造静止的风暴
让你像风暴中的树枝甩着自身
甩出去，收回来
不是旗

甩掉你以外所有的东西
让你固守自己

让你几乎有些恐慌抓紧她的手


5

梅尼埃小姐啊有最肥美的臀部
或许是所有美臀的集合
你一路摸来到这
它给你的飘然不是夜总会的飘然
它给你的忘我不是白云的忘我

一片云，不在潭的镜子里
而在它临流的漩涡里

你摸过去就像当初你在305厂
手套将你的手指带进再生机的齿轮
你摸过去消失于她的切线
在切线的眩晕里

一滴飞出的水


6

梅尼埃小姐来了你在前排的位置
坐不稳了
梅尼埃小姐来了你再不能在别人眼前
挥舞你的手指——那手势
崩溃于她的弧
梅尼埃小姐来了那奖杯的光芒骤然黯淡
梅尼埃小姐来了你看见闪光
不是星光。你小时候被父亲丢在后院草坡上
夜空星光闪烁

它是一个漩涡状深渊的斜坡上的闪光
斜坡上的雪，微微开裂


7

梅尼埃小姐来了你也不再骄傲
你已经抬不起头
梅尼埃小姐来了你的胃
不再贪婪地吸纳这天地的精华
因为现在，它们堵得你心慌，心肌酶上升
梅尼埃小姐来了她是你
花团簇拥的日子的终结者

不是一片叶挨着一片叶，金黄，铺在脚底
而是一片叶飞下来，又一片

你抓住了路边空椅子的靠背
就像此刻抓着爱人的手


8

如同直升机的螺旋桨轰鸣：眩晕
慢慢远去。依然不能睁眼但
有了内视之眼

一只空酒瓶立在凉亭的石凳上
浓雾中远山隐没
四野无人。湖面波澜不惊

细雨清空小径。人各有所属
唯有野鸭悠游于水面
唯有鸟儿总在枝头上串访、欢鸣

有烟火处便有烟的曲直、火的明灭
生的趣味如枯柳需要仰仗新春
绝对的公平只有死亡


9

劫后的身子轻了，空了
像一杯澄明的水
看上去不存在又实实在在存在
慢慢接近明悟

你扶我下床。没有涟漪。涟漪自在
我走向孩子，踩空一脚。波澜不惊。波澜自在


10

梅尼埃小姐走了
我也从163住院楼的浓荫离开
停在老香樟树下的小车
落满了白色鸟粪

鸟，那么大，那么肥，比月湖的还肥美
它们飞向天空
树枝一阵晃动

而我的前庭仿佛起了一场火
一片废墟但此刻长出了春草

一如湖边剪掉了枯杆的芦苇
一如细雨中草色盎然的原野




注①梅尼埃，是一种特发性内耳疾病，曾称美尼尔病，在1861年由法国ProsperMénière首次提出。该病临床表现为反复发作的旋转性眩晕、伴随强烈的恶心、呕吐等症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