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泻入沉沙港的这酒
远一程，再浊一些，便是汨罗江
或是，汤汤洪水方割
乱发的仪狄，刺破苍穹，淌血三滴
一滴在伏羲足上，载满西方的沉重空虚
一滴裹刑天脐带，人类刚过夜半
余一滴让天雨鬼哭
满世界的仓颉，扛着屈原的衣钵

此刻，天上地下，我就是世界的太初
红衣或长铗，花冠或切云
醒或醉，枯槁或得意
跌跌撞撞纵横成千里江山
仰头是狂草，低头成飞白
斧劈的皴流落人间
江湖至此，困在笔尖

二

建安多悲风，曹氏父子扛一把船桨
正始之音就此东流去
赤脚的刘伶穿大地的草鞋
毛发郁郁，染九万里焦墨一片
曲水流觞的雅致，怎敌得过箪瓢壶饮
一念须臾，武陵人载桃花隐去
船上的酒香放归南山
至今，仍让光阴醉倒

且住，那么铺天盖地的胡笳来自何方
谁此刻执着牛角在阴山上彷徨
一曲未终，琵琶老店的煮酒客
正将整个夜晚烧得娇艳
烧透了的明月，从来不止是一段乡愁

如果乡关是一段赋，如果烟波是一首词
挂在天空上的浊酒
唯别而已矣

三

在此处，你将遇到最好的江山
故人如杯中明月
浮动在广阔的天空，虚虚实实
唐宋太远了，我想请你饮下这些美丽的歧途
一杯是春江潮水，花月裹着扁舟
一杯是对影自怜，照不见沽酒的野店
一杯是拔尖击柱，快意阑珊
又一杯天地悠悠，茫然四顾
饮中的仙人面目各异，暂且也不去管他
一团墨搅着残云，夜宴的韩熙载惊起
不知胡儿的杯中，自有万里层云千山暮雪

山高水远，幽然大壑是最深的酒爵
郭河阳身披寒林，借潮湿的酒气打量早春
苏子瞻头衔赤壁，怪石枯树成狼藉的杯盘
范宽自飞瀑而下，肃肃然成最浓的夜晚
即便是残山剩水，有马远踏歌而行
声声慢处，有行人声声醉倒
最酣处，有白巾侠客跨河逐胡虏
一人笑谈渴饮，残阳如血
一人独对青山，妩媚如松

四

故人的大胡须，一把一把浸在天地的酒缸
于是豪情泛滥，乔木森森
长卷里的积墨山水，摆满交错的觥筹
醉里挑灯看剑，不容你衣带渐宽
时光太烈，来不及慵懒浅醉看花瘦绿肥
残月尖尖，深似虞氏酒樽
借泸州一滴老窖，二十四把光阴的长笛，喊山。
于是山路弯折向长安，
古道马迟，蝉嘶马鸣安能独醉？

五

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蜀道太难，骑驴入得剑门
天姥蓬莱摇晃不已
五千年太重，穿长衫的老者纵深一跃
从此宿醉不醒
绍兴有鲁镇，唐突的醉客也姓鲁
西风猎猎，何不用刀笔下酒？

俱往矣
有人持一口酒气，裁了昆仑
一杯交给历史一杯放还人间
最醇的那一部分，走马二万五千里
化为村落人家的桌上大粬

整个千年，如一个夜晚
有酒，天就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