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人间的限量版天堂(组诗)

姜华

旧信

一封信修练经年后，变成狐女
前来度我。我认识那只义狐
她身上有我留下的气味。而我漂泊
半生，身体已变成发黄的信纸
风一吹，就哭了

昨晚一场急雨，淋湿了我的旧伤
返回40年前那场泥泞，年少的我
显然缺少智慧。由于我的懦弱
让一场青涩的爱来不及扬花
一枚花蕾，于枝头上风干

爱是人间的限量版天堂，就似
那封布满伤口的信，天一变
浑身都疼。那些文字如夜晚
行走的钉子，深深楔进
一个中年男人死穴

夜凉如水，有陈年文字如蚁
结队从纸上下来，拚命撕扯我的身体
把夜晚一次次疼醒

梅子

多少年前被刺扎伤，以至人过中年
仍不时泛起疼痛。梅子、梅子
你还挂在我欲望的枝头
酸我

我却无法抵达。一枚果子与我的距离
需要我一生丈量。那件挂在枝头的白纱巾
几十年前牵走了一个男人的魂

梅子，如今我把你深植庭院
看你年年返青，岁岁花白
一位有罪的人，愿意陪你走完余生

鲁班巷

当年的木匠，纷纷从前朝出走
不知他们是否获取真传。一位河南
小伙，私奔了师傅的女子
鲁班一脸严肃，怀抱一截朽木
在神龛中把肉身坐化

巷子里的明清古建，大多
使用乌木。那些精雕的龙风
花鸟和鱼虫，把往事熏的漆黑
庭院深处，有女子吟哦声
飘出，一首宋词被读出斑驳

女儿墙上的伤口，已然
漏洞百出。如同屏蔽在小巷中
我和梅早年的爱情誓言

手绢

去年搬家时，它突然从
我的旧衣服里钻出，一脸忧怨
看着我，小脸胀的通红

搂在怀里，她仍然柔若无骨
亲吻她，她吐气如兰
一切都未变，还是原来的样子

手绢显然皱了，薄了
手绣的梅花褪去了春色
如我，头上落满了前世的雪

米酒

那位青衣女子，突然从小巷里踅出
一身花香。阳光从她的发髻上漫过来
落进一只翠鸟的喉咙。这个夏日
一位诗人在蜀河古街，把魂跑丢了

早起的阳光从江面上，把花香
从远方搬来，洒在一位女子
身上。那位来自北方的草根诗人
身患绝症。女子水桶里
盛有他救命的解药

彼时，河风把神喻悄悄吹过来
她注定是我今生的贵人

老城

生下我爷爷  老城就已经很老了
小时候  在老城街巷里玩耍
到处弥漫着亲情的气息。隔壁
二奶奶的咳嗽声，下院
石老先生的二胡声，刘家巷口
卖早点的吆喝声，还有春节的爆竹声  
邮递员的车铃声，撞到
生满老茧的城墙上，又转回来
一声高，一声低

走出老城的时候
我把蛐蛐丢在了城门洞里
还有我青涩的初恋。一个叫梅子的丫头
勾走了我的魂。年迈的奶奶
经常站在巷口的夜色中唤我
一声远，一声近

东关

从任意一条古砖缝里，都能
翻出我童年的底片，天真的笑声
和原始的哭声。都褪尽了颜色
一起玩耍的邻家小梅子很早
就嫁到了外地，听说她去年当了奶奶
罢了罢了，童年的承诺都是戏言

梅子出嫁的时侯，我躲在城墙边
哭了，稚嫩的泪水已凝成
老屋女儿墙上的瓦霜。在
陡峭的春风里摇曳  
一个懵懂少年的爱像鲁班巷一样
单纯，逼仄，且劲道十足

爱一个人的故事，弯曲如
东关的巷子。我知道不同巷子里
肯定深藏着相同的爱
岁月走得太快了，如一个人钻进
巷道，一眨眼就不见了

码头

在石头上凿出誓言，让目光
一节一节攀升，或下降。汉江
和旬河抱在一起，用水和方言
把一座古城团团围困
风雨桥不停地招手，把相爱的人
挥成一阶一阶的思念

米酒的味道，在街区里弥漫
小巷里，有水色女子走弯幽径
一场急雨，在汉江上奔走
洇湿了我的眼晴

一位秀才，从前世姻缘中
探身出来。有美人布衣荆裙
站在码头上唤：官人

蝴蝶

我现在说出蝴蝶。说出亲爱
不是庄周豢养的那只
也不是尘世里那些纷飞的诱惑 
初夏，一只白蝴蝶突然闯入
我的书房，我惊讶
难道这就是昨夜飞进我梦中
那位白衣女子

现在这只蝴蝶在我书房里
上下翻飞，可她却不愿收拢翅膀  
我爱蝴蝶。一生一世  
从一个姓氏到一个名字，从
一片颜色到一种颜色
从一种颜色到其中的一只 

正午的光线有些摇晃
我的思绪一片空白，一个身影 
在书案上疾走。窗外  
那只白蝴蝶飞过，像一道闪电

白云寺

几朵闲云，挂在松树顶上
随着钟声荡来荡去。乌鸦坐在
树枝上，同和尚们一起诵经
所有生灵都在这一刻得到超度

冬已逝。春天刚从菩提树上
睁开眼晴。阳光从树隙间穿过来
落在一位焚香的女子身上
她背上的蝎子纹身让我心虚

我弯曲的一生，也有难言的罪过
30年前一段情事，疼痛了我整整一生
我需要忏悔。在慈悲的菩萨面前

一只鹰在寺庙上空盘旋，我知道
它一定是还有啥没有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