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邻家男孩

邻家男孩，只有十一岁
四十年后还没长大
那时，我家门前有一棵苦楝
树下傍着一丛无花果

一起浇着水，咀嚼希望和欢乐
盼着苦楝树快长大
我们要爬上去摘星星
盼着无花果快成熟
我们要填饱饥饿的童年

苦楝树长高了，星星挂满树梢
顽皮的男孩一次没爬
熟透的无花果落满地
馋嘴的男孩一个也没尝过

乌鸦筑巢苦楝树
对着男孩的窗口呱呱叫
一行蚂蚁排队走
赶在暴雨前把落果扛回窝
邻家静悄悄，男孩跟着老师学农又学工

清晨，欢蹦乱跳进车间
晚上，冰冷的身体抬上了山
机器怪兽吞噬了他
男孩躺在向阳坡
看不见高高的苦楝树
闻不到清香的无花果

2．六点零五分

乌鸦呱呱叫，邻家妈妈在山坡
坐着，就白了头，山岚陪她啜泣了一天一夜
满山的花朵都失去了颜色
野玫瑰野蔷薇野菊花野夹竹桃
白得像邻家妈妈的头发
那一年雨季没完没了
温柔婉约的桃花江发大水
漫过堤坝，越过公路，涌进了楼房
卷走了邻家没人背的书包
卷走了男孩的脚印和球鞋

水退了，苦楝树倒了，无花果死了
邻家妈妈的脖子歪斜了
无论走到那里
她都保持远眺青山的姿态
后来的学徒工给她起了一个绰号
“六点零五分”
不知是不是巧合，正是这个悲惨的时刻
邻家男孩心脏停止了跳动

3．黄浦江都能感觉疼痛相连

从前故事讲到最后，都顺应人心
邻家的事谁都不愿讲结局
多年以后，六点零五分随丈夫回到上海
他们唯一的孩子
留在了支援边疆的履历里
成为一个国企和它的子弟小学被遗忘的传说

最近一个清明节，有人看见向阳坡上
一个白发老妇安放鲜花 祭品
那歪斜的头颈，与路人手表时针倾斜度一致
“六点零五分”！雨停了
一只乌鸦飞过四月。风绕过山坡
跌落池塘，没有惊起一丝涟漪 
谁都不忍打扰，母亲与儿子悄声絮语

听说，很多年前隔壁妈妈就离开了丈夫
官复原职的丈夫又升迁了
她主动让出妻子的位子
让给了能生儿育女的年轻女秘书
只是，每到六点零五分，他俩会一起心悸
隔着黄浦江都能感觉疼痛相连
毕竟竹马青梅，又曾经共患难

2017年9月15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