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显祖的唱念做打》(组诗)
文/苏群辉

时间：往来时的路上走457圈——401圈
地点：老家临川、省城、京都、南京、徐闻、遂昌等地
人物：汤显祖以及长在他生命藤蔓上的人

《引子》
6岁，在汝水里只做了几分钟鱼，被网捞起
12岁，闽人造反，当上了流民
18岁，病得比笔的力气还小，误了科考
21岁，掉了定情簪，只好写首诗祭奠一下
23岁，屋子以及屋子腹内万卷藏书趴在灰烬里
25岁，在京城四次谒见谭纶，连影子都没见到
26岁，4岁长女和2岁二女结伴而去
34岁，糟糠之妻吴氏再也不愿睁不开眼
45岁，正换乳齿的幺女找两个姐姐去了
49岁，还不会喊爸爸的五子得痘夭殇
51岁，在南京赶考的长子从天堂送来了消息
……
这些都是命
还有些非命
28岁，拒绝与首辅张居正合作，铩羽而归
31岁，再版28岁经历
35岁，拒绝与辅臣申时行合作，当上芝麻绿豆大的闲官
36岁，作《与司吏部》，站在权贵的对面
42岁，上《论辅画科臣疏》，锋芒如针，让皇帝很痛
48岁，作《感事》，再次刺痛了皇帝
……

现实和梦境，两个大湖
他是鱼，来来回回地游

《第一折：贬行徐闻》
一行贬字
三百个披星戴月也撵追不上

溯汝水舟行
浒湾，过石门峡
南城，作《过别从姑诸友》
南丰，广昌上岸
宁都、于都，游赣州郁孤台
南康、大余，作《秋发庾岭》《广南闻雁》

入粤
从南雄又下船顺北江南下
曲江韶石，曹溪南华寺
子篙滩、恁头滩、泻洒滩、观世滩、翻风燕滩、浪石滩
英德浈阳峡、清远大庙峡、增城罗浮山

入南粤
自广州再次舟行
南海，览珠江胜景
澳门奇遇，逢胡贾、交译者、识鸦片
恩平，阳江出海
随风漂流数百里，作《海上杂咏》
过琼州海峡直抵涠洲岛，夜赏珠池
折回雷州半岛最南端
半年后，离开徐闻，作《留别贵生书院》
取道肇庆，认识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
……

100多次密集的吟咏
串起了漫长的贬行路
也串起了一座可望不可即的山峰

《第二折：惠政遂昌》
上任第三天，前来拜谒孔庙
前两天，一直是个谜
他烧起了一把把火

第一把：办学堂
拿出自己的吃饭钱
在城南眠牛山下，营建“相圃书院”

第二把：重农事
春上，率众备花酒，带春鞭，下乡劝农
并重修钟楼，亲自登楼敲钟，促进耕读

第三把：整秩序
勒杀盗酋长十数人，维护林区矿区社会治安
亲率乡勇，在叶坞村捕杀啮人大虫，建虎祠

第四把：拨钉子
乡绅富户依仗权势，偷逃赋税
抓捕，然后示众，雷霆手段
让京官项氏的亲戚颗粒归仓

第五把：淳民风
没有关押过一个女子
没有动刑打伤打死过一个人
除夕夜，遣囚犯回家过年
元宵节，让囚犯观花灯

第六把：兴旅游
携当地文士，吟诗作文
还邀请达观、屠隆等诸友
肆力推介遂昌山水风光
200余首诗至今仍是遂昌最好的旅游广告

一桩桩实事
被白云巨锤
用阳光之钉，牢牢地钉在青史上
至今仍毫无锈迹

《第三折：上京告归》
莫如归去
五柳先生把冲动摆在五斗米之上
汤显祖有过之而无不及
把冲动刻在大明朝廷的脸谱上

政绩卓著，声冠两浙
可惜上司眼珠掉了
别人吹牛拍马芝麻开花
县令位置却粘住了他的屁股
都是竹帘乡金矿惹的祸
他试图改变旨意
——他不知道自己仅是一只蚍蜉
写诗讥讽
怒火越烧越旺，又星夜启程
赶赴京城，辞职相抗
一个石头扔进了大海

万念俱灭，心如槁木
但遂昌吏民赶至扬州钞关拦住了他的归路
强行请他回邑
进县城，但不住县衙
而是寄住妙智禅堂
数日后，他还是乘着夜色
偷偷溜回了老家

一座名叫“遗爱”的生祠
在砖瓦中站了起来
也在500余个县令的脊背上站了起来
成为遂昌1700年的珠穆朗玛峰

三年后，朝廷才想起他
并在灰尘里找到了那份辞职报告
因为找不到处罚的依据
特意发明了一条罪给他：浮躁罪

朝野两重天
一个人，永还只是别人的游戏

《第四折：梦圆玉茗》
无官一身轻
他比五柳先生活得货真价值

一年四季
别人只有一次
他比别人多一个

春之希望梦：《紫钗记》
霍小玉和李益历经磨难，从未放弃
夏之炽烈梦：《牡丹亭》
杜丽娘和柳梦梅生死相恋，相爱如火
秋之失落梦：《南柯记》
淳于棼奋斗不息，功名利禄如黄叶飞逝
冬之冰冷梦：《邯郸记》
卢生宦海沉浮，人世流尽了最后一滴温暖

娄江人氏俞二娘，豆蔻年华
患上了杜丽娘病
很多悲剧一版再版
他也是自己的读者
也患上了无药可救的病

《尾声》
66岁
最后三天
倒数第三天，病榻上作《负负吟》《诀世语》
倒数第二天，立遗嘱
临走前，如平常，默然坐起………

蜡烛灭了
那天阳光忙着赶路
香楠峰正在打瞌睡
玉茗堂的哭声躲在汝水的脚步里

人们常说：汤显祖是东方的莎士比亚
我喜欢把两个人的名字颠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