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光的研究（组诗）

黑  女




词 的 境 况

好像受到围捕，水花裹着翅膀逃窜，
又被同伴撞回，鸣叫，暴雨击打落叶；
我看着它们——自己正是那个驱赶者
——这就是词的境况，
否则，它们就是波光中的天使，头高昂起，
一绺微笑从长颈漾到水底。
我们只是远远地呼应，
让出彼此应有的空间。

有一种精神行为，我称之为点灯，
这种金币可作为来生的石阶。
精神高处有神明，走过那么多高明的雪山，
才到达温热的绿草地。
有筐的人，可以摒弃和拣取了，
留下来的越少，越精确。

微 醺

垂柳：我这一生，多情之伤甚于无情
河堤：一船桨声，好像所有往事都能漂白
风：美是时间的密码
羔羊：性善论者知道，什么是永恒和生命力
车前草：如果我不爱，那一切都不真实
红蓼：孤独时，我们成为一个共同体
苇叶：我不能离开，否则会有更多的我留下
山：肠内热最清凉，杜甫有过，元好问有过
他们背负各自的山，不说话

大 困

黎明时分一本书打开
我熟悉的诗人走开后，一些诗
站起来，正像我想要的境界
“快醒来，迟到了！”

有一回一个人对我大声说：
鲁迅是汉娜•阿伦特的中国式书写……
有一回一个僧人指着我的第三节腰椎：
小心它们的造反。
醒来耳里还回响着：拯救还是逍遥

这是上天在教我，还是我自己
大困而有觉？
我比较着杜甫和李白，白居易和黄庭坚
他们不同的到底是什么？

有人在命运里书写，有人有命外
今夜我要同时打开三个房间的灯
重新打量光明和黑暗

夕 闻 道

昨晚我突然想明白了天命。
绝圣弃智，返回元点的算术正确
却难以实现，孔子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
因此他“下学而上达”。减法对于境界
就像在空地上拔草，因此他种植
仁义礼智信的花朵——

用“返”到达那个根部，不如用“行”，
行得好就是返，因此儒家说：返本开新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这不是老天正在做的事情吗？
孔子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因此他说：
尽性知命，他“五十而知天命”

下雨了，听这支曲子，我不想读书
弹奏者在弹自己的命运，并且供出
逝去与存在的未至之境

诗

“生活多美好，你应该多歌唱和赞美。”
那下世不写诗了，或者还写诗
过上像白居易晚年那样的生活

失去一个黎明，就用两个夜晚
来兑换。遗忘太容易，
泪眼和灰尘可以被
供在庙里的神代替

病得太久了，并非更年期
我的偏头痛呼应着他的肠内热
我们都有病或暗伤
像是光荣的唯一标记

十字路口上聚集着更多灵魂
像乌云，只有这样消遣：
一天读一首好诗，或者
和故乡的白皮松交朋友

“只有远离才能回乡”，真是这样？
为了共同的药丸，每一首诗
都要写得像遗嘱

亮 片

新的一天光滑、空阔，让人真心愉悦
两个孩子在院子里，嗓子里含着
雨水中的鸟鸣
他们跨上爷爷的三轮车去幼儿园
书包上的金属片像嗓音中的亮片
卖花的老头今天带来几盆美人蕉
最嫩的叶片最亮。洒水车笨重，缓慢
歌唱中有一个音无故降了半调
但人们知道它是谁
打铁炉的师傅使劲搬一张卷起的铁皮
阳光缀上去，银光逼离行人的眼
我知道很多东西已经没有光
它们在我心里变成了别的东西

彩虹

此刻它是真实的，
我爱的人或不爱的人都仰头看着它。
低声说服自己：它是美的。
我想起一个被红叶渲染的小树林，
想起瞬间就忘记所在的晕眩。
彩虹慢慢变淡，我知道不久也会再次忘记
它是真实的，是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