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造坊

作者: 2017年09月27日11:23 浏览:1247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用水冲洗着这双油污的手
工人们收拾着工具,把这些
凌乱的扳手、螺丝和螺帽,逐一
安放在木箱里。有一片碎铁扎进了拇指
血丝随着沟槽,流进了地里

先是卸下那面罩壳。然后是
电机座——齿轮张嘴,缺了一颗牙齿
爬上这台机床的脖子,用凿,和三角抓
退下了它旋转时的沉重,而在
敲开的铜套里,轴承也变形了

把螺纹重新地绞了一遍。就像
早年,我父亲在做木匠时,用线钻
往深处拉动。而我父亲的父亲,却是
在一块不大的田地里,用犁摆动着
一遍遍地——他们也像我一样,半撅着屁股

有一次,在拉钻时,木头跳了起来
击中了我父亲的前额。而那面铁犁,却闪亮地
切开了我父亲的父亲,脚趾中间的那个部位
可真幸运,我没像他们那样,残留下什么疤痕
宽宽地——血随着沟槽,流进了地里

也没有想到,今天,我会呆在这里。一整个
下午,蹲在机器旁,对付着丛多的零件
和油污。那个班长请假了。就像,我父亲
和我父亲的父亲(一个躺在了地下,而另一个
坐在了轮椅上),如果我不做,谁来替代呢。

孩子,还在妻的肚子里。可这也仅仅是
仅仅是曾看得见的生活的一部分。偌大的车间也
并不比,田亩狭窄。以及木头。你想像着
它们,就是词语的另一类组合,从我
父亲的父亲开始,就已经在脑海中扎根。



一行点评:

这首诗始于对一个车间现场的描述,但在行进过程中,描述逐渐转换为对家族史及其命运的叙述与感叹。这造成了诗中现场感与历史感的某种统一。在当代诗中,家族史的叙述并不少见,然而,从一个非常具体的现场开始,将“此时此地”像一片“碎铁”那样,“扎进”或嵌入家族史的血脉之中,让其像“拇指”那样产生出痛感,这样的写法还是比较少见的。

诗的前两段对车间工作现场的描述,着重于对各种零件与工序的呈现。机器仿佛在用“嘴”和“牙齿”在吞噬、撕咬着个体的生命。这两段的描写,不仅深具痛感,而且有着从具体性而来的说服力和可信度。从第三段开始,诗将对“父亲”和“父亲的父亲”的回忆,引入到“此时此地”的劳作之中,通过一种类似关系,将家族命运的“传递性”带到了我们眼前。诗中出现的两次“就像”,和“也像我一样”、“没像他们一样”、“并不比”这些短语一起,将这种命运的传递性充分呈现出来。而创伤与痛感,也同样在传递。“父亲”的前额被木头击中,铁犁切开“父亲的父亲”的脚趾——这样一些创伤经验,以某种方式,也被汇入到或同时存在于“我”此刻的创伤之中。因此,当诗第二次说到“血随着沟槽,流进了地里”时,是三个人的血在我此刻的血中汇合着,一起流淌。于是,此时此地“我”所在的位置,与“父亲”和“父亲的父亲”曾经在的位置,形成了某种奇特的对应。“我”处身于充斥着机器的车间,而“父亲”和“父亲的父亲”分别是木匠和农夫,但我们的生命形成了某种无法摆脱的、被某条“看不见的线”连接在一起的关联。在诗的最后一段,当诗人说“孩子”还在妻子的肚子里时,这条看不见的命运之线还在继续往前延伸。

在某种意义上,“看得见的生活”或“此时此地”,与看不见的命运之线,这二者之间的交缠构成了诗之张力的起源。那条命运之线,从“父亲的父亲”开始就“已经在脑海中扎根”。整首诗对“劳作与命运”这一主题的书写,诉诸于创伤及其痛感,将三代甚至四代人的血汇合在一起。诗在叙述中几乎没有使用任何修辞,而是采用了一种非常克制、非常朴实的白描方式。而叙述的力量,则源于其中的传递性——这既是命运的传递性,也是创伤和痛感的传递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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