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上的红月亮

作者: 2017年10月06日06:24 浏览:1085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一

在晾晒月色的屋顶之上
三角架拔节式地成长
颀长的腿抬升欲望
我是一架相机我站在云台
如黑蝙蝠欲飞未飞的形状
广角镜长焦镜都是一只独眼
怎么也瞧不够梓桑与炊烟
黧黑的喜悦起伏在连绵的山岗
夜之眼,涌进了明月与蛙鼓
我的黑匣子塞得满满当当
胶卷展开的画布,涂满
皎洁的清辉,村庄
站在忠孝仁义的中央
在阡陌纵横的底片上
白日的汗渍浣成涟漪
枣子塘闪烁着鱼鳞波光
回忆的速度渐渐放慢
灵魂的光圈泛起了波浪
我是一架相机我站在云台
快门开始了虫鸣蝉噪的歌唱

屋顶上的月亮是红色的月亮
红月亮的屋顶是主人的故乡
 
         二

月亮的脸颊白里透红
酒窝儿盛着五月的绿风
天空的红晕是月亮的红裙
曳地的裙裾落地成银
跨过清涧飘过水塘掠过田野
为那一片片扩大的摞荒地
昨夜虽然哭红了眼睛
但今夜,月亮的步履轻盈
绝没有一丝迟疑
 
戴一顶晕红的草帽出行
走出山际线的月亮
爬了一竿子高
池塘里的投影
就记录了一竿子远
不像村上的那本糊涂帐
将贪墨与弄虚作假
翻得哗啦啦地响

一条徜徉的光龙游过池塘
一只日光灯挂在天花板上
一根顶天立地的金箍棒
天地间一片清辉叮当叮当
 
屋顶上的月亮是红色的月亮
红月亮的屋顶镗锣一般敞亮

    
          三

不论修长如竹还是丰腴如盘
一样的冷艳一样的饱满
游过无数的湖泊峰峦
就是游不出故乡的田园
家乡的涟漪最休闲
让你呛水的只有时间
鱼儿戏玩你的银环
你却钓起了一池乡情
久涝不灾
久旱不干
即使你上了他乡的岸
湿漉漉的乡愁也无法晾干
 
屋顶上的月亮是红色的月亮
红月亮的屋顶流淌着忧伤
 
         四

鲸鱼背一般的屋顶
出没在月色的风波里
鼾声溢出雕花格窗
甲午海战年间的窗子
探头探脑的喜鹊栖居其上
动物的本性是冷漠与遗弃
何况它没心没肺宠辱皆忘
我缩小光圈加大景深
将历史与现实的清晰度测量
 
窗子也是见过大世面的
它临危不惧处惊不慌
红会的匪帮吓死了新娘
蒋家王朝的逃兵在此匿藏
日本鬼子刺开了儒和尚的胸膛
衡宝战役的硝烟漫过几何图样
那个得胜归来的团长
曾在此医疗战争的创伤
那只五十年代的华南虎
隐没在口口相传的唏嘘里
那条从大房正山梭下来的巨蟒
曾在枣子塘里掀起惊涛骇浪
塘底下不怀好意的阴河
一生都在躲避阳光
还有那五彩斑斓的蝴蝶
不断翻新蝶恋花的祁剧花腔
那蛰伏在黑夜中的老鼠
噬咬岁月的衣箱,然后
跳过陈年往事的田埂
丢下的记忆,千孔百疮
 
屋顶上的月亮是红色的月亮
红月亮的屋顶好多故事收藏
 
         五

黑黝黝的屋脊是一座高原
那里生长着意志与刚强
不管风雨雪霜如何敲打
屋檐下的家依然安详
 
黑漆漆的瓦片沟塬相间
流泻岁月也流泻情感
不论是汩汩清流还是汹涌澎湃
不决口的还是家的堤岸
 
黑压压的树荫撑一伞凉爽
抵挡东西南北的剑影刀光
用树叶粗糙的土话方言
抚着细伢子从小到大从弱到强
 
黑沉沉的是无穷的岁月
总让人伸出希望的脖颈
每一根梁椽都想抬头
瞭望那山那水那乾坤
 
黑洞洞的是没有日月的村庄
总是张开欲壑难填的企望
吞进又吐出那些打工的男女
从容不迫毫不慌忙
 
黑乎乎的门前的树桩
拴着父母妻儿的念想
那些漂泊异地他乡的风筝
欲飞欲坠仍抬头望乡
 
不管屋顶的颜色如何变化
月亮总是一往情深
不管你东去还是西往
月亮总是悬在你的小窗
不管你是欢喜还是悲伤
月亮总是宠爱你的眼眶
不管你是贫穷还是富有
正大光明的月亮
总在一只磁碗里荡漾
 
屋顶上的月亮是红色的月亮
红月亮的屋顶是安全的海港
 
          六

那粉黄的枣花已结成青枣
童年的主人已两鬓染霜
由人之子变成人之父
一路上都有你的庇护
潮起潮落寒来暑往
草鱼鲫鱼边鱼鲤鱼
对主人的印象已经模糊
泥鳅螺蚌与虾兵蟹将
对主人的恶作剧已经遗忘
主人三岁曾失足于池塘
死而复生的事迹远近周详
初生牛犊不怕虎
却难逃与生俱来的死亡
 
苦难之蛇艰辛之蝎 
啮咬伤痕斑斑的院墙
红薯与红薯渣喂养的童年
总是病体秧秧
稀饭与斋汤充饥的少年饥瘦面黄
像一棵歪脖子石榴树
畏畏缩缩地结出希望
终得一颗石榴子的回报
主人的父母得以亲尝
 
主人未曾像荷尔德林那样
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
苦难的影子已经走远
显影出苍白无力的形象
诗意地过一把人生吧
犹如那红极一时的紫云英
即使短暂也风风光光
 
屋顶上的月亮是红色的月亮
红月亮的屋顶四顾茫茫
 
         七

车前菊仍在路边迎娶新娘
鸡冠花还在伸长脖子眺望
雷公菌堂而皇之走到了城市的餐桌上
豆角苗正在寻找攀附的竹架
人字形的瓜棚正吊着丝瓜
嫦娥的长袖扇起的清凉
笼上了所有的田园溪江
白茅举着白绒绒的旗帜
向人叙说过早的沧桑
凤尾竹摇曳月光却摇落露水
落得满地的尽是凄怆
大白菜张开玫瑰般的层瓣
盛接银色的月光如霜
今日游子归
聊发少年狂
我咔嚓咔嚓地饕餮
老树新芽的村庄
 
屋顶上的月亮是红色的月亮
红月亮的屋顶日新月异的家乡
      
        八

波光云影共徘徊
嫩绿的禾苗妩媚了稻田
千里之外的梅里雪山
却在雪崩一场意外
国人习以为常的喧哗
竟成肇事的首恶凶顽
大嗓门的乡亲看到了这条新闻
仍习惯大声地招呼客人
主人母亲的大嗓门
八十五年了也没有一点磨损
隔一条町也能响遏行云
对儿孙的一句叮咛
有时也声如雷鸣
主人那几近聋瞎的父亲
熟视无睹充耳不闻
不再从这个村走到那一个村
不再从这座城走到那一座城
城市里灯红酒绿饭菜可人
城市的心灵仍遭钢筋水泥囚禁
“住在城市就像坐牢一样”
乡下老人的谶言道破真相
他常常依靠在老妻编织的藤椅里
像一颗熟透了的柿子
只等在某一个时辰落土归尘
八十六年喜怒哀乐如弹指之间
什么叫视死如归
今天才读懂了真义
父亲就是禾苗上的阳光绿
母亲就是水田里的月光白
大自然是我的情人
故乡是我的魂灵
只有性灵率真
才能自然天成
月光奏鸣曲奏出月白风轻
小夜曲弹出蛙鼓鸟鸣
阅尽世态的我
只有在此时此刻
心灵才返璞归真
 
屋顶上的月亮是红色的月亮
红月亮的屋顶安身立命的地方
 
       九

记忆里爬满葡萄藤
那晶莹剔透的果实
在主人大哥的宣纸上闪着光晕
常有那白头白肚的青鸟
啄食我主人儿时的兴奋
他的弹弓就可以大显身手
不像现在的某些东西毫不作为
花朵盛开的初夏转瞬即逝
马鞭草与蒲公英的讨论无法永恒
我捕捉大片大片的乡村时光
却无法收藏永恒的衣裳
昨日油菜花金色的影子
今天已籽实果黄被收割成捆
那边挖兜播种的农民
又开始了继往开来的耕耘
主人带上我满山遍野地折腾
让我煎熬出灵丹妙药
保持他欲说还休的体型
以免被现代工业化的营养
补养得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屋顶上的月亮是红色的月亮
红月亮的屋顶令人荡气回肠
 
          十

童年的花蜘蛛没有回来
受伤的风将蛛网吹得七零八落
但童年的蛛丝马迹还在
乡音缭绕,千里不散
像一只被逮住的蜻蜓
成为蛛网的牺牲
曾在大地上写字的红珠石
写下了无数的理想与豪情
扫开那一地的灰尘
那些已了然无痕
时间的木梳
梳过童年少年与青年
梳出的一个中年
衣冠楚楚道貌岸然
那一心一意要离开的土地
却正是魂牵梦萦的家园
 
屋顶上的月亮是红色的月亮
红月亮的屋顶生长着梦想
 
      十一

摇摆过田野的天籁汽车
被回家的坎坷击中
飞崩的石头检测着回乡的毅力
飞溅的黄泥穿迷彩服一身
一只后现代的青蛙
睁着两只偌大的眼睛
分辨着回家的辙痕
当它趴在瓦屋檐下
那声音怎么也没有青蛙动听
那一身黑不溜秋的衣衫
怎么也没有泥蛙动人
那一双如炬的眼睛
怎么也没有蛙眼单纯
 
你跑了再多的路又怎么样
还不是要追随你的主人
你见过再多的风花雪月又怎么样
还不是要到故乡寻找亲情
你长得庞然大物又怎么样
也许还不如别人心中的一朵花蕾
不要自以为是自命不凡
不要好大喜功贪名逐利
你纵然没有飞黄腾达功成名就
家乡的晒谷坪从不拒绝你的休整
亦如你进入网络时代的新平台
亦如你栉风沐雨后的新境界
你出自尘土
最终还将归之于尘
即始没有归葬故园
你也归葬在毛边纸族谱里
 
屋顶上的月亮是红色的月亮
红月亮的屋顶是人性的地方
 
      十二

那载着你走向远方的铁轨
已经泛着一个世纪的青辉
来回奔波的列车
总在重复着同一个话题
虽经风驰电掣般六次提速
离情别意仍在匀速前进
即使是朝发夕至
还不是相逢又别离
 
铁路两条长长的胳膊
就如游子平行于故乡
只有在车站才偶尔相逢
更多的总是分离
即使是分离也是若即若离
即使迷失了山脉河流的走向
那一双有力的胳膊仍把你接回
 
回来时也许是一身疲惫
回来时也许是一身伤痕
离去的时候是否洗了桑拿一般轻松
离去之后是否依然壮志凌云
即使世界不相信你
即使你也不相信任何人
但故乡的溪流仍然轻轻淌过田野
仿佛在呼唤着你的小名
故乡也有那么多不开心的事
故乡也有那么多耿耿于怀的介蒂
当你经历了岁月的打磨
心中最明亮的还是那一块水田
 
冷漠的铁轨也传递温情
就像老母亲纺织的纱线团
抽出的纱线很长很长
一头系着父母不断的叨唠
一头系着游子连绵的思念
 
人事有更替
火车又轮回
不论谁经过
总是一视同仁
 
过去如风而去
但过去的尾厢如影随形
不管你上坡还是下坡
一生都把你跟随
 
屋顶上的月亮是红色的月亮
红月亮的屋顶伫立亲人的守望
 
      十三

爬上黛玉色的鼎山
从不同的角度把祁东县城鸟瞰
哗啦啦的一大片楼宇
被一脉青山揽在怀里
朝东伸伸胳膊朝西踢踢腿
那一轮夕阳正照着归人
站在中心市场的屋顶
从来没有如此与这座城亲近
这座成就无数人梦想的小城
跟我的主人一样年轻
列车如龙汽车如水
穿梭经纬着欲望的黄昏
 
屋顶上的月亮是红色的月亮
红月亮的屋顶连接着远方
 
     十四

一副庇护心灵的头盔
戴在山峦田町
给秧田绿油油的守望
涂抹着银色的苍凉
将一泓游子的乡愁
在颠簸的岁月里摇荡

种在诗人心田里的罂粟
绽放着醉生梦死的歌唱
垂垂老矣的乡村
在娭毑的喊魂声中起死回生
 
屋顶上的月亮是红色的月亮
红月亮的屋顶是回不去的故乡

       十五

红漆金字的寿匾在正屋里闪亮
八十年的尊荣高挂在大梁
寿匾的主人已睡在了祖山上
墓冢隆起德高望重的尺度
将族人猥琐的部分得以丈量
失伴的母亲已九十五岁
还在堂前屋后飞去来兮
在儿女的巢里起起落落
如落单的燕子,孤单又寂寞

屋顶上的月亮是红色的月亮
红月亮的屋顶已空空荡荡

        2007年5月8日,写于长沙市银港大厦云海松涛斋
        2016年3月15日改定于白鹿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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