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借木（组诗）

                     在笻竹寺听琴

鸟还在幽处，听到琴声被雨隔在前世
心如明镜，看一幅布满木纹的字
一叶里菩提
一花间寺院
一池水天空
兰花仁慈，一只蜜蜂刺破花蕊
尘埃上的遮蔽，有一段感情史
莲上吹笛，一个女子穿着干净的衣裤
青丝如三月茂盛
草木在暗处如同孤鸟，叶小而深
时间有安静的面容
素指轻敲，植物比蓝天清明
小沙弥为我唱诗
我本是一人，没有秘密
心里藏了深情，他指出了另一条路
手如容器，仿佛那些雨水来自香烛
我看到了梵音掀动树叶的光束
此刻，琴声是一种隐喻
就像寺门开启，菩萨刚刚离去
姐姐，我看到你春天踩在石板上的脚印
琴声如涟漪，我看到火熖中神安详的眼神
兰花与仙鹤洁身自好
此刻，我听到我的呼吸正滤下露水
在荒凉的人世，琴声裹住的流水
如丝绸再一次滑下我的手臂
——姐姐，这是你的白丝巾
我替你围在菩萨的脖颈
人世有无数的缝隙，我有香火弥补
供你一匹白驹，拱起于塔身

                     昆明以西

一个人去了，一盏灯很暗
昆明以西的树仿佛一排开关
风一吹就露出一个山寺
火烛不亮，叶子下坠
众神举杯孤独是我的酒壶
清水洗过的手，还想留给你端茶
尘埃站不住脚悬于人世
阳光会找到我，茂盛也会找到我
万物像一面镜子
我要在大地上看到你的眼睛
秋水洗净一个字，来人世一回
借众人一点光，照临江湖
时间斟酌得太久了，草木枯荣
我坐着明月来，藏于眉目
清风起于肺腑，为人世赋形
让自己安稳，寂寞成欢闹
以身带薪，花草天真
昆明以西只看到一个无拘无束的孩子
亮着大大的眼睛
塑造我的，己无法现身
裁决我的，隐匿在蓝天
昆明以西有崎岖的路，嶙峋的树
以及咬出我手指血的花和白雾

                     双廊

仿佛天上的道路也曲曲折折
我一直不明白双廊在洱海的位置
水那么清，为何浮云又那么低
要落到尘里
其实不是路凸凹不平
而是我的内心不够绚丽
我无法喊住一只鸟
就像我无法把自己的影子留在心底
从早上坐到晚上，茶已喝到无味
时光高矮不一，只有夜色相对整齐
很安静，没有雾，也没有霾
很像我干净的手指和心情
我看见很多的事物
比如玻璃长廊后面的恋人和洁白的衬衣
还有阳光的味道
以及曼陀罗金黄的穗子
僧人安详的脸和宁静的异乡人
也看到有人握手，丢下垃圾
还看见一只瓢虫爬上我的杯子
我透明的心情也落上一丝阴影
夜色来临，灯火阑珊的世界忽然面木全非
酒吧、咖啡、摇滚，这些不是朴素愿望固有的东西
关上门窗，但也无法恢复世界的模样
如同黎明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位置
只好站起身，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其实没有人关心人间的烟火和疾苦
在洱海的北边，我写下一行字——
温暖是你的，寒夜是我的
不伤及肋骨

              洱海或者洗夜为雪

                     一

想洗去所有的黑，一夜为雪
洱海已进入我的身体
想重新温习一遍
苍山已回到我的心口
跋山涉水想说出我的爱
——蝴蝶泉已替我表白
月色还乡，我己经原谅了一切
人世的辜负，山水己尝还
小普陀留下的记忆
不希望再次被时间孤独
打开一扇窗户
一个人看日落日出
和昨天的你打个招呼
和每一个细节相逢
熟悉的，还将一一相认
陌生的，也将轻轻送走
匆匆过客，韶光中的邂逅
允许犯几次错，允许把脚上的泥洗净
允许黑或暗在绵绵细雨中消失

                       二

抱着肩头，昨夜搂过黎明的手
去搂一个秋夜
我是洱海中的一叶小舟
波涛或者细小的星星曾经落在我的掌心
白色的窗帘还开着
月光还停在枝头，不觉得冷
只是有点疼
向天空挥手，看不到我要找的人
在雨和水草间坐到黄昏
暮色长到齐胸
姐姐，曾经距离恒定
而今你在何处？

                      三

走过的青石路，长度都不够
挖色是一罐蜜
走了很久，还藏在心头
夜色温柔，涛声和稻田还在吐出白雾
还是昨天的模样
风筝和蝴蝶还是那个小插曲
芦苇上的萩花还在营垒
不同的是，草比春天枯黄
路边的水牛比牵牛花更瘦
不管尘土多厚，我还是入住
一个人坐到又一个满天星宿
一棵草闪了一下，风若有若无
涛声灌满屋子

                     四

游人已先我到达，小舟摆渡
看不到海鸥
一棵芦苇划破白水
穿桥而过，洱海是一幅小山水
异乡人的影子如同废墟
烟灰什么时候落在袖口
弹去。掸不去一段往事
灯火阑珊处，别人的欢宴如我的残酒
波涛里看不到倒影，那么黑的夜
如何让自己敞亮呢
喝一口水，五十年体内应该有一条河流
面对洱海，无心为人世卸下悲苦
三千吨的苍山压着肋骨

                     五

背对苍山的时候，洱海很大
波涛里没有尘土、纸屑和雪花
站在小普陀的窗口
有时候想被风带走，有时候想被波涛留住
有时候风太大，又怕被吹丢
触不到你的瀑布，又错过了路口
波涛越来越大的时侯，汹湧的汉字
其实没有录下我的心事
有时候走失了，落进一团浓雾
或者我就是雾中的雾，而愿你是一缕风
自己寻个去处，一盏灯总能照亮一截路
宁愿风凝固了，灯不要丢
洱海还悄悄藏在背后

                     六

满脸胡子拉碴，不敢照洱海这面镜子
高不可攀的苍山，落下深不可测的影子
看远方，看不见海鸥明亮的眼神
来时的路上，报不出曾住过的旅舍
用北方语描述环境，如同用歌声描绘梦境
以一杯水去理解洱海
苍山仿佛朝圣路上的寺庙
在房间里焚一炷香，莲花从左手到右手
仿佛走出笻竹寺的时候，下午的阳光
照着我的手臂和鞋子
疼痛和宽容都回到了味蕾
米线下埋着洱海的风物
那一天海色，如你接我时明媚的修饰
阳光还在夜里持续涌出

                    七

十指相扣，我已经抱不住这弯月了
一阵风来，洱海如一面鼓
我也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多想环抱苍山，如把你抱到胸口
一眼望去，洱海都飞满了海鸥
风掀动裙子，牵着手去挖色探月
而往事成了烟暮
时光和回忆如此美好
随洱海萦回，再遇一次喜洲
假如此刻你也在窗口
那么，我还想是那片被月色掀动的叶子
吃着饵块，回到那个夜晚
我是一弯月，你是那湾海
去掉阴影和尘霾，我还可以沉醉于喜洲的夜色
和你的气息
多想血脉相同，在一个枝头，一片叶子上
看云卷云舒，日出日落
多想此刻下一场雨，撑一把伞
只给洱海遮风，给我们一个相拥的借口

                    八

一个人枯坐
洱海如一场雪
一朵又一朵，苍山如撞翻的童话
我埋在涛声里
如埋在大雪中的春雷
天暗下来的时候，取来一盏灯
我喊着我的名字耳语，不看天色
只看一个晚归的陌生人慢下身来
犯过的错又犯一次
如火焰上追赶灯油
如秒针扑向瀚海
我知道徒劳是一场雪，可我还是置身其中
如我的心跟随我多年
有时侯我还是言不由衷
如此刻洱海陷进月色，苍山的雪
已藏进我身体，如你还潜伏在大脑的沟谷
我的灯还固执地亮着，对抗扑来的黑
慢慢打坐
坐成一片雪，坐进心里、血里、骨里和梦里
坐在人世的肩头去静静地看水
身体有它的过错
岁月有隐秘的败笔，人生有局促的索求
毎一处伤疤都有闪电和雷鸣藏下的暗疾
我替你喊疼，喊开黑和坚冷
替洱海洗净领子，用衣襟包容人世
远离你又无声地牵挂你
——如洱海在苍山下，彼此都好好的
各自回屋